倾诉人    王女士 性 别    女 年 龄    46岁 时 间     2006年12月11日 采访人    记者 李静贞

　　坐在我面前的王女士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这从她已不光鲜的脸庞和行为的干练可以看出来。王女士每天要照料正在读高三的孩子和总是忙忙碌碌的老公，所以见到我没有过多的寒暄，就直接对我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因为从儿子三四岁起，我就开始打他，儿子是在我的打骂中长大的。”

　　我惊讶！于是就问她的职业。王女士说，她是一名企业职工，高中文化程度。按说，王女士的文化程度在她这样的年龄不算低，怎么会以打骂的方式来教育孩子呢？王女士为什么要采取这种粗暴的方式管理孩子？她的儿子对母亲的教育方式又是怎样回应的呢？我不再多问，静听快言快语的王女士说下去。

　　

　　我儿子已经过了18岁生日，而我依然十天半月要打他一次，有时打得轻，有时打得重。可以这么说，儿子是被我打大的。也许有人会问：即使养一只小狗，时间长了也会产生感情，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孩子实施家庭暴力呢？其实，有时我也会感到内疚，可是每当孩子有了一点儿错误或者过失，我就忍不住打他，无法自控。

　　说起打孩子的原因，还真是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往往是非常小的一件事就引发了一场暴力。比如说，我儿子从小就爱干净，这习惯如果放在其他孩子的父母身上，可能就不算什么。儿子每天早上都要洗头，我告诉他不必每天都洗头，他也不与我顶嘴，但依然我行我素。有时怕我说他，就蹑手蹑脚地躲着我洗。就为这个，我特别恨他，气起来就打他，打的不解恨时还用嘴去咬他，有时回想起来，觉得那情景特别恐怖。

　　你问我从什么时间开始打孩子的，很久了，大概是儿子不到4岁的时候吧。起因很简单，我们家里养了一颗仙人球，还有一株桂花，孩子不懂事，把桂花的花骨朵摘掉了。我回家一看，桂花惨不忍睹，花骨朵掉了一地。我把儿子拽过来，顺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还把他的小手按在仙人球上，把儿子扎得哇哇乱叫，之后，孩子的手肿得像个馒头。

　　还有一次，我的一个同事请我们吃饭，我怕儿子捣乱，就不想带他去。我和丈夫出门时跟儿子说，我们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乖啊。可是等我们回来，厅里的地板上全是肥皂水，原来是孩子吹泡泡玩弄的。孩子玩玩水也很正常，我没在意，就把地拖干净了。过了两天我发现，放在阳台上的仙人球和桂花全死了。

　　正纳闷时，儿子得意地告诉我，是他把洗衣粉水倒进了花盆里，把花浇死了。听到这话，我第一反应就是儿子太淘气了，并且会采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报复我们那次没带他出去吃饭。我怒火中烧，觉得必须好好治治这个“淘气包”。于是我把他狠打了一顿，不仅打烂了他的屁股，还打肿了他的脸。

　　第二天，儿子不愿意上幼儿园，怕老师和小朋友问起身上的伤痕。我坚持要他去，一路拖拽着他到了幼儿园的大门口。这时，从里面出来的一位幼儿园老师看到了这一幕，就上来劝解，被我一手拨拉开。老师有些恼怒，斥责我不像个家长，不像孩子的母亲。我刚想反唇相讥，儿子却对那老师嚷起来，说你才不像个母亲！老师尴尬极了，扭头就走。

　　说实话，每次我打完孩子，抚摸着孩子身上的伤痕，我也泪流满面，内心充满自责。但是，当下一次孩子犯了错，我又控制不住火气，拉住孩子就打。这样一年又一年，打孩子的一幕幕不断重演，不仅孩子受罪，我内心也一直受煎熬。我也很怕孩子今后心理上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影响他的健康成长。

　　

　　王女士明知自己打孩子的行为很反常，却为何无法自控？为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浮起。

　　

　　其实，我打骂孩子，不仅仅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同时也影响了我与丈夫以及丈夫家中成员的关系。

　　一次我在打扫房间时，无意中摸到孩子的褥子底下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我把褥子掀开，看到了孩子偷偷写下的日记。

　　日记里，所有关于我的称呼都是用三角形来代替，看来孩子对我积怨很深，不想称我为妈妈，是妈妈伤了他的心。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与三角形的关系是锤炼和被锤炼的关系，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反抗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三，正较着劲儿哩，我还必须继续忍受她的无理和粗暴。但是，当我创造出了自己的生活，我与三角形就会有平等的实力了，我就会大声地告诉她：你没有权利打我！你要学会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我现在不想与三角形理论，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三角形，你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不要总是对孩子实施家庭虐待。没有遭到反抗并不意味着你的行为是对的，因为我还要努力学习，做出个样子叫你三角形看看。”

　　孩子是这样看我，丈夫更是为我的性格烦恼。丈夫劝我了很多次，我也觉得应该反思自己的行为，可是过后依然。丈夫工作很忙，忙起来无暇顾及家里的事情，假如哪天丈夫看到我打孩子，他就干脆采取“鸵鸟”政策，躲到一边去，眼不见心不乱。但是丈夫总说我有“更年期综合征”，或者说我“心理变态”。

　　孩子的爷爷奶奶管不了我，就常把孩子接走，过几天再送回来。本来我与孩子的爷爷奶奶关系很融洽，可是自从他们知道我打孩子后，见到我总是阴沉着脸。甚至有一年过春节，因为我打孩子，孩子的爷爷奶奶取消了例行的全家团圆宴席，一个春节大家都过得冷冷清清的。

　　其实，每次我打完孩子都要后悔、自责好长时间，但在自责之后，我又总是在为自己辩解，认为无论怎样，我是为了孩子好，为了孩子改掉自身的坏毛病。不过……

　　

　　说到这里，王女士变得吞吞吐吐。我不言语，只是望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希望她能说出这样做的根本原因。王女士避开了我探询的目光，把头埋了下去，再抬起来，已是泪流满面了。窗外初冬的寒雨飘落着，稀稀疏疏地打在窗户的玻璃上，此情此景是否和王女士的心情相吻合呢？

　　王女士最终没有说出她对孩子施暴的深层次原因，只对记者说她经历坎坷，说老天对她不公。也许有些隐私她不便说出吧。

　　

　　也许是我坎坷的经历在我内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迹，由于恨命运对我的不公，把气撒在了孩子身上，这可能就是我打孩子的深层次原因，因为我总是想把生活对我的不公转移到他人身上。

　　其实我对丈夫也经常发脾气，不过丈夫对我很宽容，有争端就避让，知道是生活的不顺扭曲了我的性格。可能就是这种容忍和避让，使我有一种心理疾病，打孩子打了十几年，我和孩子也痛苦了十几年。

　　如今想想这十几年来我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我就痛不欲生，悔恨无比。我今天找你们说说，感到心里舒服多了。真的，我很感谢你能倾听我的倾诉，我现在感觉自己心理上去掉了一个很大的包袱，变得轻松了。以后我会照你说的去做，随时反省自己的行为，学会自我控制，必要时去看心理医生，为孩子的学习和生活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为了孩子，为了丈夫，为了这个家，我会努力的，并与我丈夫好好配合，对我的性格进行矫正。

　　

　　采访后记：家庭暴力是个世界性的问题，也是不容易杜绝的一种社会现象。家庭暴力的侵害对象趋向多重性，不仅仅是丈夫对妻子，还有妻子对丈夫，父母对孩子等。家庭暴力的侵害形式从简单的人身肉体伤害发展到精神伤害——即冷暴力。发生家庭暴力的家庭类型，也从过去的低文化程度的家庭发展到现在高文化程度的家庭。我们要建设一个和谐社会，其基础就是和谐的家庭关系与和谐的人际关系，家庭暴力，已成为目前我们建设一个和谐社会的潜在障碍。

　　王女士对儿子实施的暴虐，必然会扭曲孩子纯洁的心灵，也必然会给孩子今后的人生历程带来阴影。无论是什么原因，家长都要对孩子的成长负起责任来。同时，从王女士的倾诉中，我们也看到了他们夫妻之间相处的缺憾——共同生活却没能共同地担起家庭的责任来，尤其是创造条件让孩子身心健康成长的责任。在现实生活中，每个家庭的家庭暴力程度轻重不同，是否也应从中汲取一些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