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只吝啬地在云后露了一下头，不幸便劈头盖脸向这个家庭砸来

　　孙君军第一次见到沈裕厚时，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位不苟言笑的年轻教授、河南科技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普外一科主任在心里嘀咕：怎么给我分来这么一个研究生？个子矮小，看上去木讷、拘谨。

　　这是２００５年夏天的事。当时２4岁的沈裕厚并不在意导师对自己的初次印象，而正沉浸在兴奋中：自己如愿考上了研究生，妹妹也拿到了周口师范学院的本科录取通知书。虽然家徒四壁，正为孩子的学费四处借债，但长年在稻田里劳作的父亲刚听到这一喜讯时，“破天荒”高兴得笑了起来。贫困，这团压在沈家上空的阴云，似乎正在散去。

　　然而，光明只吝啬地在云后露了一下头，不幸便劈头盖脸向这个家庭砸来。

　　２００６年３月２６日，正专心进行肝胆肿瘤专业医疗实践的沈裕厚接到家乡一个电话：你家出事了，你父亲不能动弹，好像不行了！

　　小沈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昨天晚上和父亲通电话时，父亲还好好的呀！

　　匆匆向孙君军告了假，小沈便忙不迭地奔向信阳市罗山县周党镇杨寨村的老家。路上，他的心越揪越紧，家里这１０余年来历经的苦难也不断在脑中闪现——

　　１９９５年，正在周党镇中学上初三的沈裕厚被喊出教室，一位老师告诉１４岁的他：“你妈出事儿了！”沈裕厚心里咯噔一下，转身便往几公里外的家跑去。

　　跌跌撞撞奔回家，妈妈已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为了不再受病痛的折磨，更为了不再给家庭增加负担，她半夜投塘自杀了！

　　办完丧事，沈裕厚该返校了。父亲沈中庆对沈裕厚说：你妈妈曾经交代，就是要饭，也要供你和你妹妹上学。要记住你妈的话，好好读书，家里由我撑着。

　　沈裕厚仰望着父亲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在不断地祈祷：父亲啊，您千万别走，请给孩儿留点时间报答您

　　妻子去世后，沈中庆既要赡养腿脚不便的老母，还要供儿子、女儿上学。妻子去世前，为了给她治病，沈中庆已借了数千元的债务。盖了一半的房屋，也扔在那儿了。

　　为了多挣钱，除了自家的５亩稻田外，沈中庆又租种了别人家的１０余亩地，经常早上四五点就下地，晚上七八点还不回家；地里忙时一过，他就跑到周边的村子里找活干。长年累月下来，方圆几公里的村民都认识他。

　　可沈中庆不愿向儿子过多提及家里生活的艰难，他总是宽慰孩子不要操心家里的事，说自己又还了多少欠款。初中毕业时，沈裕厚为了能早点毕业挣钱，帮父亲减轻负担，想报考中专，但父亲坚持让他上高中考大学，并且要考医科，将来做一名医生。3年后，沈裕厚果然考上了当时的洛阳医专，7年后他又成了一名医学研究生。这一切，都缘于沈中庆的坚忍与远见。

　　眼见生活就要云开雾散的时候，父亲却突然倒下了！在向南飞奔的火车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沈裕厚心中闪过：父亲会不会像母亲那样撒手而去？他心里在不断地祈祷：父亲啊，您可千万别走，请给孩儿留点时间，让我好好报答您！

　　到信阳后沈裕厚才知道，父亲在去镇上的途中突然倒地，昏迷之后，颈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县里和信阳市的医院没有治愈此病的把握，亲戚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沈裕厚，等着这个沈家长子的决断。

　　沈裕厚想把父亲送到医疗条件好、路途相对较近的武汉做手术。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有的亲戚大吃一惊：去武汉看病，那得要多少钱？如果治不好，你不是人财两空吗？再添新债，你家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沈裕厚坚决地说：“我爸是活活累病的，给他治病花多少钱都由我担着。作为儿子，我必须尽这份孝心！”

　　让沈裕厚没想到的是，等他十万火急将父亲拉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协和医院时，却住不上院。情急之下，沈裕厚向毕业于该医学院的孙君军打电话求助。孙君军脱口就说：“你父亲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经过近一年的相处，孙君军早已改变了对沈裕厚的最初印象，这名弟子不仅理论扎实、操作能力强，而且踏实、勤奋、自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在孙君军的帮助下，沈中庆很快接受了手术。他的颈椎里，有一个大脓包。遗憾的是，术后的效果并不明显。一天近2000元的住院费，沈家实在承受不起。住院９天后，沈裕厚将父亲拉回老家，家里又添了近４万元的债务。

　　站在破败的院子里，看着瘫痪的父亲，面对巨额的债务，沈裕厚感到压力像大山一般沉重。但这一刻，他最强烈而真切感受到的，是父亲十几年来承受的压力与苦难，是父亲的伟大。

　　这个家就要由我来支撑了，不管这条路有多苦，我都要撑下去

　　父亲生病住院的事，沈裕厚一直没有告诉在周口上学的妹妹。他认为，自己应该像父亲那样扛起这个家。

　　沈裕厚买来了药物，每天在家为父亲输液；父亲大小便失禁，他就随时为他擦洗；父亲四肢不能动弹，他就天天为他按摩、揉捏……一周下来，沈裕厚瘦了整整10公斤！

　　一个多月过去了，父亲的病情并没有明显改善，考试又日益临近。在亲情与学业之间，沈裕厚反复权衡：放弃父亲，那自己还是人吗？放弃学业，那不等于放弃了希望？

　　最终，沈裕厚再次作出了一个让亲友吃惊的决定：把父亲带到洛阳，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父亲！

　　只有这样了！他把80多岁的奶奶送到叔叔家，然后将家里的猪、牛、粮食变卖掉，怀揣1000多元钱，用架子车把父亲拉到镇上去坐长途汽车。走在这条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上，拉着已瘫痪的父亲，沈裕厚百感交集：父亲啊，为了支撑这个家，您吃了多少苦啊，但孩儿从来没听您抱怨过。以后，这个家就要由我来支撑了，不管这条路有多苦，我都要撑下去！

　　到洛阳后，沈裕厚以月租金100元的价格在医院附近租了间简陋的民房，将父亲安置下来。穿上白大褂，他是个称职的实习医生，诊病、手术、做课题，认认真真，忙忙碌碌；脱下白大褂，他又成了父亲的专职医生和护士。夏天，出租屋内闷热异常，沈裕厚一天数次为父亲翻身、擦洗；冬天，室内阴冷潮湿，沈裕厚把父亲的床铺得厚厚的，身上穿得暖暖的，自己的床上只铺了条薄褥子，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只要天气好，身高只有1.62米的他总会把父亲从二楼背下来，让父亲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沈裕厚每月有２７０元的研究生补助，加上每月１００元的房租补助和１００元的奖金，这便是父子二人所有的经济来源。沈裕厚将自己的生活费用压至最低，省下钱来为父亲买来必需的药品和营养品。导师孙君军和同事知道他的困境后想塞给他点钱，但沈裕厚总是不肯接受。

　　也许是孝心动天吧，近半年来，沈中庆的上肢能够曲伸了，扶着东西也能颤巍巍地走路了。看着沈裕厚每天两头忙，孙君军说：“这么艰难，他竟然扛了过来！现在，我欣赏甚至敬佩小沈的坚忍和孝心。”沈裕厚却淡然地说：“为父母尽孝，为国家尽忠，是每个人的责任。只要精神不倒，任何困难都是暂时的，我很高兴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记者 刘建新 宋扬/文 记者 赵茂平 潘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