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凌
也就是不经意的一回眸吧,我看到了窗台上的那盆花──骨瓷的青花盘里,纤纤楚楚地摇曳着一茎瘦草,如芦苇,似毛竹。再看祼露的根,竟是长吃的生姜!
原来,厨房里竟也有如此的葱绿。就说韭菜吧,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不亚于一盆兰草,“夜雨剪春韭”,韭菜让人想起春天如酥的雨丝;还有葱花,水嫩油绿得仿佛青春年华,夸一个人灵秀也说她“水葱似的”,还有那些个词:葱郁,葱绿,它可独成一派,代表一种鲜活的色彩;白菜,又名菘,文人用“春韭秋菘”来标榜自己的高洁人格,想起清末的那个余杭妹子,名叫“小白菜”的,清秀得可人;更不消说一盆蒜苗了,大雪天里,齐刷刷地往窗台上一站,连水仙也羞羞答答地靠边躲。
这些从烟火里走出来的绿色精灵,竟一个个模样俊秀,品格一流,上厅入堂,美不胜收。
遇见她时,她正提着竹篮往家走,篮子里灿烂如芳菲四月:绿的芹菜,黄的韭黄,白的芦笋,紫的菜苔。我说家里有保姆,还用得着你这样辛苦啊?她笑着说,星期天嘛,自己亲手做,舒服!阳光,扑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她碎花的棉裙上,温馨而暖和。她,是当地有名的成功人士,经营着大酒店、超市和宾馆。但是,一个女人,事业做得再大,骨子里,还是想着回归厨房的吧。
想起贾府里的凤姐,说起厨艺,也精通得很,她跟刘姥姥讲起那道茄子的做法时,说得头头是道。一个富贵人家的管家婆,手下丫头厨子的一大堆,却对厨房无半点疏离,想来,也是时不时地要站到烟火边的吧。
在我十三四岁时,日本的电视剧《血疑》正红,山口百惠纯洁得像朵栀子花,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后来突然间像蒸发了一样,问起,说是结了婚,息影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就这样悄悄地开在了人家的厨房里。
“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女人家,爱一个人,总是想为他做顿饭的。三毛说过,两个人恋爱相处,如果不落实到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现实而琐碎的具体事情上,是难以长久的。三毛是个烟火女人,当编辑部给她《如果你还能活三天》的约稿题目时,她伸出粘满面的双手对丈夫荷西说,她是只不死鸟,她要给他做面条吃呢!她和他,在沙漠里结婚,一朵菜花,代替了一大把玫瑰。她说没什么不好,这是最现实的浪漫啊。
暖暖的午后,长发似水,白衣如莲,指甲上涂着淡粉的蔻丹,我边摇晃水晶杯里的琥珀色,边幽幽地对人说:“中午吃菊花鱼丸呢,鱼剁碎,菊花成末……”
正津津乐道,旁边人便“切”了一声:“做家务?就你?”我也不争辩,只把掌心朝上给她看,里面正灿灿地开了五朵茧花。她无语,只静静地打量着我,静默里,一句话像京剧唱词似的响起:“只道你冰枝雪葩,哪料想是烟火婆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