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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还有柚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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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 2 月 2 日 星期    【打印】  
天堂里还有柚子吗?
  倾诉人:伟,大专,25岁

  采访人:记者 李静贞

  时间:1月11日

  伟的家乡在郊县山区的一个小村庄,他先是到了定鼎南路22号报社的旧址寻找我,当得知报社在元旦前已搬家,又迫不及待地赶往新区报社的新址。

  身着深色服装的伟,留着个平头,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黑色金属边眼镜,看起来很精神。他说之所以迫不及待找我倾诉,就是想解开心中的那个结。伟是学营销的,他有一个宏大的目标,要做好这项事业,必须把以前的这个“结”解开了,将过去的那段往事尘封在心底。

  一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因9分之差高考落榜了。

  整个苦闷的夏天,我没有感觉到太阳的酷热,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今后怎么办,就好像领袖对着地图在思索:中国革命向哪里去?是的,我今后的路在哪里?父亲母亲没有对我多说什么,他们早已习惯了用劳动的手来抚平我的一切。他们好像若无其事一样说:再复习一年,一定能考上大学。

  我无言地摇摇头。父母说完这句话,嵌入我脑海的却是父亲、母亲在我开学前的日子里,一家一家谦恭地跑着借钱的情形。

  父亲是个煤矿工人,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日复一日地冒着生命危险地劳作,是那种像虾米样弓着腰高举着铁镐的形象。而母亲则省吃俭用地打理着这个家,她是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

  我哥上大专,我上高中,我妹上初中,父亲挣的血汗钱都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学校,供着我们兄妹几个上学。

  我在县高中上学,离家20多里路,周一到周五都在学校食宿。学校里的伙食不错,但我早上吃的都是1角钱的咸菜,2角钱的馒头,2角钱的面汤;中午和晚上每餐不超过2元钱。

  为了省钱,周日返校时,母亲还给我准备好了一大瓶子咸菜,这样一星期我都不用买咸菜,省下来几角钱可以为妹妹买铅笔用了。

  在那样一个夏天,我真的没感觉到热,我的眼前浮现的都是父母佝偻着背外出借钱的背影。

  开学的前一天,我从母亲给我复读的学费里抽出350元,其余的连同一封信一起留在了母亲的床头。

  我乘坐的汽车掠过母校的大门口,也掠走了我注目母校的眼光。

  伴随我到北京的只有简单的行囊。我开始了“梦”的寻找。

  

  (我真正的人生大约就是从北京寻梦开始的。伟苦笑着,用手抚弄着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我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是因为父母和“佝偻”这样字词的结合?)

  二

  随着出站的人流,我站在了宽阔的车站广场,熙攘的人群,美丽的天桥,高耸的大楼……我迷茫了,我该向哪个方向去呢?我背着那简单的行囊,围着车站广场转了一圈又一圈。

  人们都行色匆匆,没有人问我到哪里去,连那些拉客的人也不来问我。夜幕终于垂了下来,我不得不考虑晚上的去处。即使最简陋的地下室旅馆,也要20元一晚上。我看到有很多人在天桥上过夜,就也找了个空隙,拿来报纸铺在地上,再把我的褥子铺在上面。

  我的旁边是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人,他们挤在一个褥子上。我凑过去,把我的褥子与他们的褥子并到一起,四个人睡上去。

  就这样,在陌生的北京我有了自己的朋友。

  我的“北京”朋友两个是陕西人,一个是甘肃人,他们初中没读完就流浪到了这里,靠在北京西客站进出口处用小折叠滑轮车给人拖行李糊口。

  我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回到天桥上。一连几天,工作没有着落,钱也一天天地少了下去。无奈之下,我也买了一辆折叠滑轮车,加入到了为人拖行李的行列。

  初到北京的日子就在这滑轮车下悄然滑过。天渐渐寒冷了,天桥上不能再呆下去,我们四人合租了一间位于地下室的旅馆,里面有两张床,并到一起,算是有了一个舒适的安身之地。

  春节,我们都没有舍得回家,但都给自己放了七天假,一起把北京城转了个遍。

  一天晚上逛街回来,那个甘肃人给我一个本子,说是捡的,看我喜欢记日记,就给我用。

  我看到上面有很多电话号码,显然是谁的通讯记录本。我想,这么多的联系资料,失主肯定很着急,就试着拨了几个上面的电话号码,还真的找到了失主。

  第二天,失主匆匆地找到我,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失主执意要请我吃饭,我也不客气,就美美饱餐了一顿。

  失主了解到我的情况后,问我愿不愿意到酒店做服务员,学习烤鸭的技术。岂有不愿意的?!就这样,一次意外的善举改变了我的命运走向。

  告别了朋友,告别了三个月拖运行李的辛苦日子,我来到了北京烤鸭店学习烤鸭技术。

  

  (对于这样的结局,勾起了我倾听的兴趣,正是“柳暗花明”啊。但是,作为“情感在线”的编辑记者,我更为关心的是伟在情感上的蹉跎经历和复杂感受。)

  三

  也就是在北京烤鸭店,我学到了做烤鸭的技术,还获得了年度行业比赛的好名次。在这里,我还认识了她。

  我不喜欢吃柚子,因为柚子除了价钱贵,皮也难剥,吃着还有点苦涩的味道。这是我以前对柚子的感觉。

  她是店里的迎宾小姐,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1.6米以上的个子,家在河南新郑。我可能就是被她那浅浅的微笑给吸引住了,工作之余总是看着她。

  有一天我发现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一整天都魂不守舍,老想着她为什么会皱眉头。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赶紧跑去问她,她说没什么,就是脚和小腿站肿了。

  原来是累的,我马上到药店买了红花油和一副护膝,第二天给了她。后来,她告诉我说好多了,还说要请我吃柚子。

  两天后的下午,我们俩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出去逛街,她果然买了柚子。我们坐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我看着她熟练地在柚子上割开一个小口子,再齐齐整整地揭开柚子皮,取出一瓣柚子瓤,细心地剥去外面的薄皮,便露出了白白的珍珠般的果实。

  她把剥好的柚子给我一瓣,我一尝,甜丝丝的,比我以前吃过的柚子好吃多了。后来我问起原因,她说吃柚子就是要把外面的东西一点点地剥干净,才能去除苦涩味。

  那天下午,天上的暖阳和煦地照着我们,我们边吃柚子边聊天。她告诉我她最喜欢吃柚子,不仅仅是因为好吃,还因为它能治胃病。一般是江西的柚子好吃,但吃的时候不能懒省事用刀切,要耐心地剥。

  这是我吃到的天下最甜的柚子。

  我们同是打工者,也有着相似的生活经历,也许是想在枯燥漂泊的日子里彼此寻找一丝慰藉,也许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我们相爱了。

  北京的冬天是寒冷的,我们租住的房子没有暖气。晚上9点多下班,我回到住处就赶快上床,在被窝里看书复习(参加了成人教育)。她给我倒好开水,又剥好两瓣柚子,也钻进被窝里依偎着我,将柚子一点点地喂到我的嘴里。

  我心疼地捂着她冻得通红的双手,让她早点休息。她却说,你在准备考试,我给你做好服务不应该吗?她还说,一个女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分给了她一个男孩儿,这个男孩儿就是属于她的。你就是上帝分给我的男孩儿,我是幸运的。

  在她的支持和帮助下,我圆满地完成了成人教育,拿到了大专文凭。尽管我们的收入不高,但是我们还是想方设法参观了北京的大部分景点。

  长城留下了我们的足迹,香山有我们空旷的呼叫,我们的足迹遍布了颐和园的长廊,而故宫的辉煌我则是在她的讲解中品味的——她是导游专业毕业的。

  在共同度过的时光中,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回洛阳老家开个烤鸭店,不需要很大,但需要精湛的技术和高质量的服务;她可继续做她的导游,趁着年轻把祖国的大好河山看个遍……

  四

  幸福的时光总是易逝,迅即得使人来不及回味。2006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缓,3月的北京还下了一场大雪,典型的倒春寒。就在3月30日这天,她的胃病又犯了。

  我赶快给她倒了杯开水,看着她服了药。可是这次不同往常,她服过药后仍疼痛不止,惨白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我急忙打车把她送到医院。

  几天后,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前后三次化验得出的结论令我瞠目结舌:胃癌!我拿着诊断书,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我感觉到了人生的无奈,她还这么年轻啊,怎么能说去就要去了呢?

  3月31日,她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走来走去,默默地祈祷上帝保佑她。她的父母及弟弟则站在手术室门口一刻也不肯离开。她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还处于昏迷状态,身上插了许多管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当她能够进流食时,我专程去买了柚子,把汁榨到碗里喂她。我看到她的嘴一点一点地吸吮着,显得一副幸福陶醉的样子,眼睛却流下了热泪。

  从此我每天都要给她榨柚子汁,一次榨着榨着,我的眼泪掉进了碗里,她则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好像怕我撇下孤零零的她。此时,病魔在逐步蚕食着她的生命,她已经是靠药物维持生命了。

  9月22日,她永远地离去了。在清醒的状态时,她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柚子柚子”。我知道,以前我们曾说过:柚子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在她的亲人陪伴下,她离开了北京,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目送他们走的那一刻,随之而去的,是我的那一颗心。

  12月7日,我也离开了这座曾带给我欢乐和悲伤的城市,回故乡洛阳时,我的身上只有空空的行囊和数千元的债务。看着远远离去的北京城,我在心里问道:天堂里有没有柚子可买?

  我还想问:天堂里有没有人给你榨柚子汁喝?

  我想告诉你: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细心地剥一个柚子,给你榨一大杯汁,陪你度过这一天。

  我还想告诉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能与你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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