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明
雪地里,我家囡囡和几个玩伴在唧唧喳喳堆雪人。好久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她们兴奋地忙碌着。雪人堆成了,孩子们围着它,一齐欢呼起来,手拉手高唱着:“雪人爸爸,快乐莎莎;生个女娃,像根丝瓜;生个男娃,去读书哇……”
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我站在窗边,看着,听着,心里一动,冒出了两个字:喊冬。
我小时候也喊过冬。
大冬天的,棉袄破烂,内里一件政府照顾的卫生衣根本挡不住凛凛寒风。我要上学,学校离家好几里山路,出门前,母亲总会叮嘱:“冷了你就狠劲喊啊唱啊,喊了唱了就一点儿也不冷了。”
于是,羊肠小道上,一个个的上学娃儿在野里野气地吼着:“螃蟹死了一堆壳,蛤蜊死了两半个,鲤鱼死了睁个眼,乖姐死了又活活,难舍奴的干哥哥。”“太阳看看往西丢,几人欢乐几人愁。有钱公子骑大马,逮住穷人熬日头。”
男娃女娃其实也不懂自己喊的是啥意思,不过是照大人唱的搬。真是怪事,吼了几嗓子后,就觉得浑身冒热。
在学校里,这些谣曲老师不准唱,说太荤。我们只能长长地“啊”,要不然就是对着不瘟不火的老太阳跺脚。
一下课,学校的操场上,乌雀惊飞全无,树梢上的雪也抖三抖;待上课了,鸟儿才偷偷溜回来,渐渐胆子贼大,跳上窗台看我们背不来书挨“竹梢肉”的笑话。
真正算喊冬的,是我的爷叔辈。我有一个远房大哥,是著名的石匠。从前冬闲时,他带了几个伙计,整日蹲在屋后山腰上采石,一个握钎,一个抡锤,一起一落地敲凿着山石。那丁丁当当的声音,伴着高亢悠扬的“哎哟嘿”,四方游走,冲向天空,撕拉得人心沸腾,似乎冬天也被逼远了。
接近年关,大伯大叔们要捣许多糍粑。一碗碗糯米饭被送进对臼(农村舂米用具)里,三个汉子光着膀子,木棒“刺啦”捣进去,又“刺啦”扯出来。
“大家准备好哇!嗨哟!把棒提起来呀!嗨哟!一棒接一棒啊!嗨哟!棒棒有力量啊!嗨哟!”汗珠子一摔八瓣,落地生根。他们这一喊,让人感觉中糍粑香了、糯了,年味儿也足了,春天快飞来了。
那一切,已是旧俗。红尘中,那一个个喊冬者的影子,那心与力的和谐合奏,渐渐地远了,成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