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秋罗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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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绿林人物,不是那些呼啸山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的刀客。
在冬日的中原城市闲坐,忽然想到了少见的绿色。想起绿色,就自然地想起了夏日在杭州萧山看到的那片竹林──灿灿的阳光下,只是一片绿,一种几乎透出水的翠。当时,就莫名地想起了几个人。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独特的时期让人对竹林怀有一种敬畏,以至于有些不敢逼近,不敢聆听。因为竹林里曾孕育着一群个性鲜明如竹的人物。
翻开《世说》,迎面走来的是一群率真旷达、恣情任性的名士和纵酒的醉客、裸裎的狂人。他们的潇洒风流,他们的清高脱世,他们的雅量高才,他们的喜怒哀乐乃至他们的病态与疯狂,全都是在执著甚至张扬“宁做我”的个性。
不是吗?他们一向以“越名教而任自然”著称,“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尽皆才华横溢、行为放诞乖张、思想自由飘逸,身影横越千年至今犹令人目眩神迷。刘伶淡然地说上一句“死便埋我”后又继续端杯痛饮,阮籍驱车不择径而行无路而返痛哭不已,默然不语的嵇康举着沉重的铁锤吭哧吭哧地锤击着熟铁……还有邺下放歌、竹林酣畅、兰亭流觞、南山采菊之类,那个时代,有太多的名士故事让我们为之悲,为之喜,为之吟,为之叹。李太白所谓“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的诗句,简直就是为他们量体裁衣而定作的了。尤其是“竹林七贤”的飘逸高蹈,这一群体的优雅生动,时常令纠结于鸡毛蒜皮的我们羡慕不已。
然而,撕破那一层文雅的外饰,我们从中读到的更多的是苦涩。
魏晋时代虽然令人浮想联翩,被学者称为“最富艺术精神的时代”,但并不是平民安居的年代。那个时代的政治充满了风险,朝政变更如一个又一个赌局,充斥着血腥也饱含着智慧。战火纷飞,乱世多祸,惨烈屠戮,人命自然贱如芥末。“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该是他们的真实心态,“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是他们的心愿。于是,便有了“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诘问,有对清虚寂寥的“无何有之乡”的向往;于是,便有了对悲苦的消释,对摇荡之心的安顿;于是,一种独特的人生风范飘然而出。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的他们,在酒中酿造了一个醉里乾坤,酒于他们的内心营造出一片心灵的天宇,超越了尘世纷争。他们在竹林里袒胸露乳、肆意放歌,不畏时世礼教的攻击和讥讽;他们在竹林边耕地种菜、打铁为生,却不是为生机和荣耀;他们证史玄谈、“游山泽,观鱼鸟”,在竹叶满山的广武涧凭吊古迹,长啸山野,只为“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情”;他们“抱琴行吟,弋钓草野”,只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于我为一”……
有时,我真的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出现过,不然,中国数千年厚厚的史册中,他们的足迹为何如此匆匆,他们的精神风姿在现代人眼里为何仍如此陌生与怪异?
作为一个时代,魏晋时代不可复制、不可模拟;同样,魏晋名士的消逝、魏晋风度之绝响,也如昨日之日不可追,毕竟“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竹林七贤时代于今远也,那片或清幽或激昂或暗淡的啸声,早已和那个年代一起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秀竹依旧,只有嵇康在阳光下昭示“轻扰慢捻末复挑”的《广陵散》。
那遥远时代的绝响,那遥远缥缈的古曲究竟在诉说什么? 任崇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