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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上的一坛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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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 5 月 4 日 星期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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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人物系列——欧阳修(下)
文坛上的一坛好酒
  欧阳修听取樵夫的建议,改写《醉翁亭记》。

  李玉明 绘

  宋代是个非常重视教育和文化的朝代。宋代大地长的是文化苗,宋代天空下的是文化雨。晏殊、范仲淹、欧阳修、苏东坡、王安石、司马光、李清照、辛弃疾、陆游……太多太多的文化巨人,从大宋的土壤里破土而出。

  欧阳修是宋代文坛的第一坛好酒。他主持礼部考试时,慧眼识英才,提拔苏洵、苏轼、苏辙,使“三苏”名噪京师;又向朝廷举荐了王安石、曾巩等人。这坛好酒不但滋润了宋代,还为后世文人留下了余香、提供了文化营养。

  来到了滁州  写《醉翁亭记》 

  上篇说到,欧阳修作为政坛上的一支响箭,屡射权贵,结果被陷害,一次次被贬。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他被贬到滁州(今属安徽)任太守。滁州当时地偏人稀,却有一方好山水。其中的琅琊山,离欧阳修办公的地方很近,风景优美。

  这时的欧阳修,对官场已淡漠,对山水很在意。正好,琅琊山中有琅琊寺,寺中的智仙和尚颇有才学,气质高古。欧阳修与之交谈,觉得离浊世渐远,距清风渐近,于是与其结为好友。

  智仙和尚在山腰盖了座亭子。亭子建成那天,欧阳修前来祝贺,为之取名“醉翁亭”,并写下《醉翁亭记》,贴于城门,向文人们征求修改意见。

  开始大家只是赞扬,后来,有个樵夫挑着一担柴路过,说:“文章的开头好像太啰唆了。”他建议欧阳修从琅琊山南门上去看山。欧阳修上山一看,恍然大悟,提笔将开头的一段文字删减为“环滁皆山也”。这样一改,大家都说好,再简洁不过了。

  这是删节文章最著名的范例。欧阳修写文章,有两个特点:无论什么题材,都乐于去写,兴致颇高;写过之后,乐于反复修改,讲究精益求精。如果细究他的这些特点,还得从他在洛阳做官说起。

  洛阳偕名伎  即席填艳词

  欧阳修这个人,于填词一道最为拿手,即兴作诗也很在行。他是性情中人,天性率真,不拘小节,只要能写出好文章,就是天天和歌伎泡在一起,也不在乎。他写出的“艳曲”,歌伎们都爱传唱。时人曾说他“黄”,其实他的“黄”,远远“黄”不过如今的“黄段子”。            

  他刚来洛阳做官时,才二十四五岁。当时的洛阳留守是钱惟演。唐代以后,皇帝出巡或亲征时,都要指定亲王或者大臣留守京城,以“看家护院”,便宜行事,启动应急机制。洛阳当时虽然不是京城,但属大宋西京,地位很重要,所以常设留守。 

  欧阳修是留守推官,是钱惟演的助手,职位相当重要。加上他才华超群,风流倜傥,洛阳歌伎自然趋之若鹜。其中一位名伎,花容月貌,与他交好。一日,钱惟演在后园设宴,宾客都已到齐,只他俩迟迟不到。

  后来他二人相偕而至,在坐之人都以异样眼光看着他俩。钱惟演责备伎女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赴宴?”伎道:“大人见谅。天气炎热,我中了暑,在凉亭下睡着了。醒来一看,失了金钗,遍寻不着,就请欧阳推官帮我寻找,故此来迟,还望宽恕。”钱惟演说:“这个好办,如果欧阳推官就此事填一首词,我就不再罚酒了,我还要买支金钗,当场送你,如何?”众人听了,知道这比罚酒还厉害,因为欧阳修一旦填词,必然被人传扬出去,这样一来,人们就知道他和伎女黏黏糊糊,赴宴迟到了。

  大家静静地看着欧阳修,看他怎样应对。

  欧阳修却满不在乎,欣然命笔,填词一首,词牌为《临江仙》。词曰: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这首词,来得快,写得好,一种湿润的暧昧气息,酝酿着轻轻雷声,滴落着绿色情欲,却又被偷窥的燕子,剪成了喃喃细语。这不正是他二人凉亭小憩、失堕金钗的浪漫剪影吗?

  欧阳修,你也太有才了!一场要被别人议论的男女风情,通过一首《临江仙》,立即变成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座上宾客纷纷称赞,都说才子佳人,正好配对。这词呢,是一首“好词”;这事呢,是一桩“好事”。欧阳修也真是大胆,竟敢把“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这样的句子拿到太阳下来晒!而钱惟演也真是有趣,果然命人去买了一支金钗,当场送给名伎。

  宋人笔记中,多处提到欧阳修与伎女交往。一次,欧阳修替宰相王旦写神道碑铭,王旦之子王仲仪答谢他,拿来润笔费。欧阳修一看,是十副金制酒具,觉得太贵重,推辞不受。对方问为啥不受,他开玩笑说:“缺乏捧酒具的人啊!”王仲仪信以为真,竟派人买了两个侍女,连同酒具再度送给欧阳修。

  欧阳修这才知道玩笑开大了,这润笔费不得不收了,只好收下酒具,将侍女退还,声明“前言戏之耳”。从这件事看来,这个人口头上虽有轻薄言辞,实际上却并非好色之人,只是性情诙谐,爱开玩笑罢了。

  担任主考官  慧眼识苏轼 

  欧阳修主持礼部考试时,作文题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这个题很刁,考生得有历史知识,还得有理论水平,才可能将文章做好。苏轼和曾巩都参加了这次考试。

  考试结束,欧阳修开始阅卷。其中一份卷子立论高远,文字老到,颇有大家风范。他很满意,就拿给几位副考官看。大家看后,达成共识:该文考生为第一名。

  欧阳修拿起笔,准备点这篇文章的作者为第一名,但又觉得不妥: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到底是谁写的呀?别人不会有这样的水平啊!对了,肯定是我的学生曾巩写的。

  欧阳修有点得意了,但转念一想:如果给我的学生点个第一名,岂不让人怀疑我们师徒徇私舞弊?不妥不妥,我得忍痛割爱!

  于是,欧阳修掂起笔,给该文作者点了个第二名。

  他觉得自己是大义灭亲,殊不知自己大错特错了。这篇文章,不是曾巩写的,而是来自四川眉山的考生苏轼写的。待到拆去考卷封条,一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苏轼,欧阳修傻眼了。苏轼更傻眼!你说人家倒霉不倒霉?本来应拿第一,却被改成第二,冤死了!

  但不管怎样,苏轼也算是名列前茅了。接下来,皇帝亲自主持殿试,苏轼顺利过关,进士及第。欧阳修这才松了一口气。

  欧阳修由此牢牢地记住了苏轼,就拿出苏轼的文章再次欣赏。但他看来看去,看不懂苏轼文章中的一个典故。什么典故呢?苏轼说:古时,尧帝手下有个司法官,三次要判一个人的死刑,尧仁慈,不同意,要赦免。苏轼借题发挥,说司法就应该这样宽容,正好对应考题。但是,欧阳修从来没见过这个典故,心想自己的学问还不够啊,于是赶紧回家翻书,看了七天七夜,把所有的书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这个典故。

  做学问的人都很认真,欧阳修思忖:只好向人家苏轼请教了。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一代文豪欧阳修,恭恭敬敬地向22岁的苏轼请教:“请问你这个典故有出处吗?”苏轼说:“有啊,《三国志·孔融传》里面就有!”欧阳修说:“那篇文章我都会背诵,没有啊!”苏轼说:“您再翻翻看,肯定有!”

  老头够辛苦的,回家又翻书,翻了一宿没找着,回来又问苏轼。不料苏轼说:“哎呀,您还真去找啊!我跟您说实话吧,那是我杜撰的。”“后生,文章怎么能杜撰呢?你的依据是什么?”苏轼说:“我是推理出来的,尧是圣君,圣君都仁慈,肯定会赦免一个罪犯的,对不对?”

  你看看这个苏轼,竟然把当朝翰林学士耍弄了一回。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中也提到这件事,不过是说梅尧臣质问苏轼,不是欧阳修。但无论是谁发现苏轼“造假”,都说明苏轼为文的大胆和狡黠。按理说,欧阳修发现这一问题后,完全可以重新判卷,减他的分,或者干脆不给苏轼发“毕业证”。可欧阳修毕竟是大师,他反而逢人就说苏轼会读书,会灵活运用知识,这是把书读到家了。他从此更加重视苏轼,为苏轼扬名,说:“我读苏轼的文章,往往喜极流汗。后生可畏!我应当隐退,让这个小青年出人头地。”他对自己的儿子说:“记住我的话,30年后没有人会谈起我,却一定会记住苏轼的名字。”果不其然,苏轼后来居上,英名传天下,文章耀千秋,列名“唐宋八大家”。如今想来,欧阳修真是胸怀坦荡,值得今人学习。

  一坛好酒酿  余香满乾坤

  欧阳修胸中藏着好文章,欧阳修嘴里常出好句子。他与文友饮酒行令,别人出题道:“每人饮酒前,各作诗两句,但须涉及犯罪。”有人说:“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有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轮到欧阳修,他说:“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别人诧异,问:“这两句可没涉及犯罪呀?”他说:“喝酒都喝成这样了,啥罪不敢犯啊?”

  有一秀才,总觉得自己文如锦绣,诗如莲花,吹嘘说:“如今也只有一个欧阳修能和我相比了。”一日,他乘船过河,见岸边有棵枇杷树,吟道:“路旁一枇杷,两个大丫杈。” 但想不起下两句。正巧欧阳修来到,随口说:“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秀才一听,拱手赞道:“想不到老兄也会吟诗,对的还不错,不失我原意。”

  说话间,船老大开船。秀才见河中有鹅,吟道:“远看一群鹅,一棒打下河。” 又没词儿了。欧阳修随口接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秀才大喜:“嗬!看来老兄肚子里还真有点货,竟能懂得我的诗!”到了河对岸,他对欧阳修说:“我此行去和欧阳修比诗,看你还可以,不如一同前往,如何?”于是又说两句:“诗人同登舟,去访欧阳修。”欧阳修摆摆手,表示不用去了:“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

  “不知修”谐音“不知羞”,妙极!

  大文豪就是这样,往往不露声色,肚子里却有很多货。

  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含义是:家里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的金石遗文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一壶酒,一老头。仅此而已,却已包罗万象,啥都有了。他越到晚年越谦逊,对平生所作文章重新审订。他夫人劝他:“何必辛苦成这样呢?老了老了,文章、门生都满天下了,难道还怕先生责骂不成?”欧阳修笑道:“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

  其实后生只有对他钦佩,哪有笑话他的资格?这个人一生为我们留下许多华章美文,还为洛阳牡丹留下了一本专著《洛阳牡丹记》,单凭这一点,在洛阳的牡丹园里为欧阳修老先生雕尊巨像,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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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孙钦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