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地萍踪 李亚 摄 白堤和苏堤是西湖为白居易和苏东坡记下的政绩档案。这让今天的读书人看了也感到十分受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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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不到江南去的,总觉得自己豪野的性格和江南的风情格格不入。
不是吗?青石小巷的曲曲弯弯,怎能放下荒原走马的脚步?江南丝竹的轻吟浅唱,怎能容得北方汉子的高歌长啸?所以,每次到江南,我几乎总是小心翼翼的,怕自己的莽撞惊扰江南儿女的清梦。
这次从上海搭便船,在橹声欸乃中抵达杭州,披一身如水的月华投宿在一个小小的渔家,在西湖边上停了下来。
月下的西湖看不真切,朦胧中与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游人,在沉静中显得仪态万方。这样最好,不怕唐突,没人打搅,正可以穿越时空,自由遐想。
站在西湖边上,我想起了白居易和苏东坡。
白堤和苏堤是西湖为白居易和苏东坡记下的政绩档案。这让今天的读书人看了也感到十分受用。
毕竟在那样的时代,有吟诗赋词雅趣的人是少之又少,对普通百姓而言,为他们写千篇雄文未必抵得上给他们办一件实事。二人只不过做了分内的事情——疏通河道、修筑河堤,人民便永远记住了他们,历史也让这河堤成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纪念碑。人生最不得意的时刻竟然促成了生命中最光彩的部分,即使抛却虚饰的文名,这长堤就能使二人名垂千古,真是贬谪成全了他们。
站在西湖边上,我想起了陆游。
当年陆游奉旨京华,就是在这里流连忘返,写出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名句。
陆游的爱情,是孔雀东南飞故事的翻版。情深意厚却不能长相厮守,恩爱夫妻却成天涯路人,他内心深处一定是凄风苦雨的。要是在当今的人们,不知要发出多少滴血的悲叹,凄凄惨惨不已的。可陆游没有。除了众所周知的《钗头凤》和几首咏沈园的诗词外,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凄婉的作品。陆游知道,国难当头,一己之情怀绝对不足挂齿,他没有时间去“杨柳岸,晓风残月”,他把低回的幽思化为报国的豪情,让滚滚的热血汇成抗战的壮歌,金戈铁马的英雄气和至死不渝的爱国心贯穿终生。兴许这才是对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最好纪念。
站在西湖边上,我想起了南宋和岳飞。
杭州,这人间的天堂,在南宋竟成苟延残喘者的偷安之地,真是这好山好水的奇耻大辱。单看“临安”两个字就让有志之士气愤难平。赵匡胤的子孙们蜕化得太快,懦弱无能得出乎想像。唯一的军事天才岳飞没有在两军对峙时血染沙场,却死在自己要精忠报答的昏君佞臣罗织的陷阱之中,真是莫大的讽刺!这个抗金英雄的故园竟在敌人的铁蹄之下,他连自己的家乡都不能解放,还谈什么还我河山?怒发冲冠的《满江红》成了歇斯底里的空嚎!江南小朝廷大都是短命鬼,南宋却“临安”了百余年,只能怪金人的外强中干。后来成吉思汗的铁骑摧枯拉朽,终于彻底埋葬了这个末世王朝。
最后,我想到了长眠在西湖边上的秋瑾女士。
江南柔媚的山水竟孕育出如此刚烈决然的奇女子,真是历史的异数、时代的骄傲。身为巾帼却侠肝义胆,笔锋犀利而剑气纵横,让同时代的须眉男儿汗颜不已。秋瑾不像岳飞,她对那个旧世界不存幻想,与旧势力势不两立,虽然她对自己革命的目的未必十分明确,但她义无反顾全身投入。她的行为,称得是冬末的萌芽,林中的响箭;她的精神,让人想起先秦刺客的高义和壮烈。
夜深归去,酣然入睡。一夜无梦,醒来时阳光已照临床头。江山不知兴亡恨,窗外,山兀自青翠,水依然东流……
程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