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一口气没能缓过来,被浑黄的水给呛得五迷三倒,四肢下意识地在猛涨的伊河水里乱扑腾。迷糊中觉得自己被提溜着拖起来,哇哇地吐出几口酸水,这才睁眼看了,是尤宜一张寡白焦虑的脸。吴忠抹一把鼻涕挣扎着翻起身,纳头便朝着尤宜跪下:哥,恩人哪!这是吴忠和尤宜上高中偷偷去伊河耍水的事情。
日子在白云苍狗中一晃而过,电视从黑到彩,又从凸到平到宽屏,吴忠和尤宜双双进了城安了家,由两人成六口。离得不远,每到双休日两家总要聚一聚的。菜布好,酒斟上,吴忠先端三杯敬尤宜,无论谁做东,席席如此。两人的生死之交,老婆孩子都知根知梢,从不拦二人的这三杯酒。这事儿,单位同事街坊邻居也都知道,都要羡慕地咂巴咂巴嘴:好一对患难哥们儿哦!
那是个有着浓雾的天气,尤宜犹疑再三,还是把吴忠约到了信阳菜馆。吴忠的三杯酒罢,两人就放开了喝,有说辞喝,无说辞也喝,很快一瓶酒就见了底。酒至微酣,吴忠就觉出了尤宜言语的犹疑。吴忠饮尽一杯酒,瞪着大眼对尤宜说:哥呀,遇到窝心的事了吗?尤宜长叹一声,才期期艾艾地说:看中了一套房,手头还差5万……说罢,觑眼一看吴忠。吴忠一听就明白了,稍一思忖:兄弟把这5万给哥凑齐喽。尤宜说:还的时间可能会长些……吴忠也是工薪阶层,这钱借出去也是咬了牙的。但他把手一摆:切!咱是生死之交的哥们儿啊!
这样的家庭大事得给老婆汇报的。吴忠老婆说,这钱空口无凭地借出去了?只怕是借到月亮地了。吴忠眼一瞪:这点事都不办,还算是什么生死朋友?!尤宜老婆说,咱们买房的钱都八八九九了,还去借吴忠家的什么钱?非要欠这个情?尤宜舔舔嘴,也没多说什么。
不久,尤宜又把吴忠约到了信阳菜馆。吴忠照例把三杯敬酒满上,一一端到尤宜跟前。酒罢,再至微酣,尤宜不等吴忠探询,先开口:我思来想去,那5万元借款还是打个借款合同吧,即使是哥们儿,亲是亲不也得财帛分嘛。说毕,从口袋里掏出一纸借款合同。吴忠涨红着脸坚辞不受,耐不住尤宜的言辞切切,只好签了字把借款合同叠好揣起来。
还得给老婆汇报。吴忠老婆说,打了借款合同不等于这钱你就能要回来,哥们儿之间你能张得开这口吗?吴忠讷讷道,真不还就算了呗……尤宜老婆说,平时是恩人哥们儿,借钱还立合同?这哥们儿只是应了虚名了。尤宜摇摇头,你呀,眼里只有钱。
日子如白驹过隙,其间女人们不时地唠叨男人几句,甚至会闹红了脸,但是两家女人一旦坐到一起,红袄绿裤家长里短的,亲得如同亲姐妹。这借款合同的事通过女人们的嘴,像池水里的涟漪一样荡漾开来,街坊邻居单位同事知道了。人们再看两家的来往,就撇了嘴:两家的好只是馒头上的皮——外面光,里面都是窟窿眼儿。哥们儿间一沾了借贷关系,就不好处了哩,何况还立了借款合同,你说哥们儿关系还能处得长吗?哥们儿哦,哥们儿!
尤宜的新房落成了,乔迁之喜少不了。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两家人亲亲热热地并坐着。席间,不等吴忠动手,尤宜郑重其事地先倒上了三杯酒,说:这三杯酒是我敬兄弟和弟妹的。在我们最需要资助的时候,你们施了援手,我们刻骨铭心呀。这是5万元的存折,算是物归原主。后来两家推来让去地说了许多话,最终吴忠尤宜三杯对碰,互敬一番,如释重负般地神清气爽。此后,两家再聚,起头都是两人三杯对碰,算是都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