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又来？”男孩一脸厌烦地这么问素素。

　　“来看爷爷。”素素这么跟男孩说。

　　“爷爷好好的用你看？”

　　素素拨开男孩挡在面前的胳膊，挤进了男孩的家里。

　　“爷爷，你看我给你带来的棉花糖。”素素这么坐在床沿儿上，跟一个躺在床上的干巴老头儿说话。

　　“好吃。”老头儿咧开没有门牙的嘴，嘿儿嘿儿地笑。老头儿脸上的皮肉松弛下垂，面色发灰。从老头儿的身上，似乎能嗅到死亡的气息。

　　男孩沉着脸，不理素素，也不理床上的那个干巴老头儿。他不明白，素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孩去了他睡觉的卧室，从里边拿出一样东西，在素素脸前晃。

　　“我有女朋友了。你看。”男孩这么跟素素说。

　　“不看不看。”素素跟男孩说。可素素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还是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她想一把夺过来，撕碎！把它撕碎！但她没敢伸手去抢男孩手里的照片。

　　素素还跟男孩笑了一下。

　　男孩想，这素素脸皮真厚，真不要脸。

　　素素想，这个男孩心真狠，真会伤人的心。

　　干巴老头儿在喊素素过去。

　　男孩的肩膀一耸一耸，走出了家门。

　　素素一脸沮丧来到老头儿的床前。

　　“你看，就咱俩，这么坐着，有多好。”老头儿拿眼望着素素，一脸幸福，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笑。

　　老头儿伸手想把素素拉到跟前，素素像被蝎子蜇了一样，把手藏在背后。

　　“那件事你想好了？”老头儿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问素素。

　　素素总把老头儿的眼睛当成是两颗晒干的枣子。她最怕男孩不在家，默默地看这两颗枣子。

　　“问你呢，说话！我这病没几天熬头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二、

　　素素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知道自己遇上一个很难迈过去的坎儿。她想找人商量，又摇了一下头。

　　素素抬头看天，太阳白花花地照着，她朝一条小巷走去。

　　在那条小巷的巷口，男孩刚把水果摊收拾好。素素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望远镜，默默凝视正在水果摊前忙碌的男孩。

　　素素在路边坐了很长时间，看到一个苗条的姑娘来到水果摊前。

　　男孩站起来，把头附在苗条姑娘的耳边，不知男孩说了句什么，苗条姑娘羞红了脸，垂了头，男孩就在苗条姑娘的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素素放下望远镜，她的手有些发颤，耳朵有些发烧。

　　“哦！啊！”素素这么跟自己说。

　　“他亲了她。在大街上当着过路人的面就亲了她！”素素就这么不停地说，不停地往前走。

　　三、

　　天一亮，素素还是要去卖棉花糖。不卖棉花糖，她还能去干什么？只有去卖棉花糖，才能去男孩家送棉花糖。只有去送棉花糖，才能和那个男孩说几句话。只有和男孩说上几句话，她这一天才没有白活着。

　　“你可真行。天天送。”男孩这么说她。

　　素素却愣在那里。屋里有客。是那个她在望远镜里看到的苗条姑娘。

　　苗条姑娘看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进了男孩的卧室。素素的心怦怦跳，像鼓一样响。

　　“哦！她进了他的卧室！”她多少次做梦都想进男孩的卧室，可男孩一次也不让她进。

　　男孩也进去了，还把门虚掩上。

　　“这个跛子是你家什么人？”素素听见苗条姑娘问男孩。

　　“是个在大街上卖棉花糖的。”素素听见男孩这么跟苗条姑娘说。

　　“她不在大街上卖，跑到你家来卖？”

　　“老爷子喜欢她。让她来送棉花糖。我也没辙。”

　　“该不是你也喜欢她？”

　　素素没听清男孩说了句什么，她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她不敢再站在那儿了。她手里擎着那朵像天上的白云一样好看的棉花糖，走进了老头儿的卧室。

　　“糖。给我糖。”棉花糖到了老头生姜疙瘩一样的手上，他干瘪的嘴咬了一口棉花糖，素素似乎听到了棉花糖发出痛苦的呻吟。

　　素素又来到客厅，屏气凝神坐在沙发上，身子绷得紧紧的。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像虫子一样啃啮着她的耳朵，啃啮着她的脑子，啃啮着她的心。

　　“啪啦！”她把茶几上的杯子摔在地上。

　　男孩从屋里出来。男孩的衬衣纽扣系错了位置，下摆那里，一边高一边矮。

　　“你在弄什么？”男孩这么问她。

　　“爷爷吃棉花糖口渴，要水喝。我把杯子碰到了地上。”她这么跟男孩说。

　　那个苗条姑娘也从卧室里走出来，走到素素跟前时，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一下！”素素疯了一样追到楼梯口，叫住了苗条姑娘。

　　“刚才啐谁？”素素这么问苗条姑娘。

　　“啐谁谁知道。卖棉花糖的！”

　　“卖棉花糖咋了？也比让万人嫖的鸡好。”

　　“有人想让人嫖，人家还不乐意呢。谁会出钱去嫖一个跛子？上赶着巴结人家也未必乐意。

　　四、

　　苗条姑娘的话，让素素一下子有了越过那个坎儿的勇气。素素返身又走回男孩的家。

　　她昂着头，跛着腿，一声不吭，进了老头儿的卧室。

　　老头儿一看到她，就忽儿忽儿地笑：“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我会算。”

　　“那件事我想好了，我答应你。”素素说。

　　“不反悔？”

　　“不反悔。但你要和我说清楚，你和他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我说过一百遍了，他是我乡下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赖在这儿不走，就是想等我合了眼好占我的房子。”

　　“为什么叫他占？我早看出来了，你喜欢他，你想嫁给他。但他不会看上你，他隔三差五领着那个打扮得像妖精一样的鸡来家里。我不想让房里有个鸡晃来晃去。我知道他的心思。哼！”

　　“你当真不打算给他？”

　　“不给他。就给你。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把房子给了你，他就不敢不喜欢你了。我要让他娶你。他以前说过，只要房子给他，让他咋样都成。”

　　“你现在就想看？”

　　“素素，你要想好，我不强迫你。我下了一辈子力气，老了又落了要命的病，临了也没找上一个喜欢我的女人。男人活一世，没见过女人的身子什么样子，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招人待见的。”老头儿这么跟素素说。

　　“你脱了，让我看看，过后，我留下遗嘱，你就是将来房子的主人。气死那个小妖精。”老头儿又说。

　　素素咬着牙，默默地解衣扣。

　　素素的手有些颤抖。她的双乳像是要展翅高飞的鸽子一样，羞怯地栖息在那里。她的皮肤像细瓷，散发着玉一样的光泽……

　　老头儿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衰老的面孔闪闪发光。

　　就在老头儿快要把生姜疙瘩一样的手放在素素鸽子一样的乳上时，老头儿大叫一声：“啊！”他没来得及实现要亲手摸一下素素身体的愿望，就一命归天了。

　　五、

　　素素还是喜欢那个男孩，但她没了再来男孩家的理由。

　　那个苗条姑娘总是被男孩带到家里。

　　男孩要苗条姑娘嫁给他。苗条姑娘不同意。

　　苗条姑娘和另一个男的在宾馆开房时，听见了敲门声。苗条姑娘开门的瞬间，一把凉飕飕的刀子插进了她的肚子。

　　苗条姑娘被送进医院抢救，但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

　　素素和男孩见面了。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男孩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素素跛着一条腿，去买了一身可体的衣服。然后去做头发。又买进口的唇膏和指甲油。

　　素素无数次在脑子里想像着见面的那一天，很可能是阴云密布的坏天气。但她估计错了。见面的那天，天空晴朗，净无云翳。

　　男孩一见到她，就直截了当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我想……”素素的一对黑眼睛熠熠闪着泪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男孩。她的声音因为隐藏着炽热的情感而颤抖，“你能抱我一下吗？”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不能骗你。我从没喜欢过你。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这么跟她说。

　　“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从肉里喜欢上了你，就从骨头里喜欢上了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的下巴颏不停地抖动，胸脯一起一伏。

　　“保重！”男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脚上的铁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那声音粉碎了素素最后一线希望。

　　那声音变成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从素素的眼里哗哗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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