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种美,能与我们想象中的美吻合,那便是一种预约之美。
卢舍那的微笑,便是这种可以预约之美。
今年花会期间,我的一位大学同学的女儿从穗来洛,她看了卢舍那大佛之后说:以前我看到过卢舍那的照片,但没有细察过她的微笑,今天看了她的微笑,与我此前想象的吻合——这,是一种可以预约之美。
其实,她说的这种预约之美,是美学原理在人类情感沟通上的通行密码。而这种密码的通用语,便是宗教语言中的轻轻颔首和莞尔一笑,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灵沟通。你看那卢舍那造像,总高度17.14米,仅她的头就高4米,耳朵长1.9米。这个高度,应该是需要我们仰视的高度,但就在我们仰视她的时候,她好像也微笑着来俯视我们——她和你友好地对视了一下,你便没有恐惧只有敬意了,便可以和她交心了。她的头部是微垂的,是眷顾着我们的;她的眼睛是半张半合的,迷离在入世出世之间;她的表情是庄严中又含着慈祥,从容和蔼地看着这个世界的。而就在这几个简单的表情元素中,她已把说不尽的高贵、平易、神圣之美传达出来了,而这种美的核心,说到底只有一个字——爱。
是的,卢舍那的美,之所以可以预约,那是因为她有爱。
用爱来预约天下,美也就在其中了。因为美的底蕴,就是爱。没有爱,也就没有了美。西谚云:“唯有爱和恐惧是不可掩饰的。”卢舍那对于众生的爱,都写在她的脸上了;而她的更加含蓄的美,却挂在她的嘴角,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有韵味!
我们中国人曾撰文说:洛阳龙门的卢舍那,是东方的蒙娜丽莎。这看似赞美卢舍那的语言,怕是让蒙娜丽莎听了,也会汗颜,因为《蒙娜丽莎》画于1507年,距今500年,而卢舍那大佛开凿于唐初,距今已经1300多年了。所以,只能说蒙娜丽莎是西方的卢舍那!当然,由于达·芬奇的这幅肖像画,画出了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神秘的微笑”,所以从此便有了“说不尽的蒙娜丽莎”。其实我们的卢舍那,也是“说不尽的卢舍那”!记得6年前,北京大学教授费振刚来洛,我去采访他,他乃饱学之士,是《中国文学史》的编者之一。他看了卢舍那之后,对记者说:你看卢舍那宝相庄严,面部表情严肃,但偏偏在她的嘴角绽放了一个花骨朵般的微笑。
这个微笑是佛的微笑,在你没有看到这微笑的时候,完全可以想象这微笑的善意与慈爱。但你绝对想不到这微笑是那样不动声色,这微笑其实是心灵牵动心灵的一阵微风,只在你与她邂逅的瞬间,来了一次微笑解读微笑的契合。这种契合高贵而平实,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该有的一种品质。
一笑便是永远!这是蒙娜丽莎与卢舍那的相同之处。
而一笑便是预约,却只卢舍那所独具。那个蒙娜丽莎的笑,不过是一种不确定的美,她的微笑似乎严肃,又略含哀伤,还有一丝讥嘲和揶揄的神情在里面。在那幅画中,光线的变化左右着蒙娜丽莎微笑的变化。微暗的阴影,时隐时现地为她的双眼与唇部披上了一层面纱。达·芬奇很智慧,他用这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发动了全世界的眼球,来探寻这幅画的奥妙;他用一束光线,煽动起“一百个哈姆雷特”,来作一百个不同的解释。
而卢舍那大佛却不这样搞!雕塑这尊大佛的,不是一个达·芬奇,而是一群中国工匠,或者说是一群佛教信徒,这尊集体创作的杰出作品,坦然趺坐于天地之间,不需任何油彩和光线上的明暗映衬,就那么磊磊落落、光明正大地面对着阳光。她的气质中,有着女性的妩媚与娴雅;她的微笑里,有着恒定的博爱与从容。她不做蒙娜丽莎“小女人”般的神秘和对人的捉弄,也不做那种叫人困惑的迷人情状。卢舍那的微笑,远比蒙娜丽莎的微笑纯正,你无论走到哪个角度去看,这微笑都是专注地送给你的爱,一次美的预约,一次美的升华。 (记者 孙钦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