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母亲在一夜之间白了头。
曾经,父母亲相依而居的老家大院,“啪”地落了锁,锁住一地黄叶,和那棵寂寞的核桃树。
锁堂屋时,母亲双手撑着门框,把父亲的遗像望了又望,说:“俺们都走啦,把你一人撇到这儿了……”语罢,泪流。
那情形,即便今夜忆起,仍使我唏嘘不已。
因怕母亲孤单寂寞,怕她吃不好三餐,我们兄妹四个坚决反对她独居,都想把母亲接到自己家。
但,这样地辗转,并不是母亲想要的生活。
母亲在大哥家住了些天,就开始暗自垂泪。原因是,那天早晨,大嫂给自己母亲打荷包蛋时,顺口问了母亲一句:“给你也打俩?”母亲这边说“好”,那边就偷偷哭了一场,说“这回流落到人家手里了”……
说实在的,大嫂是孝顺媳妇,决不是舍不得两个鸡蛋,而是这时候的母亲特多心,一丁点儿小事都能激起她想起父亲。没有父亲,母亲突然间没了“家”,我们再孝顺,也消除不了母亲的飘零感。
母亲来我家时,也变得缩手缩脚,小心翼翼,像林黛玉进贾府,生怕说错做错什么。吃饭时,一看她女婿吃完,她就慌着去盛饭,弄得先生很不好意思。我说:“妈,你坐着,应该他给你盛饭。”母亲这才犹豫不决地缩回手,讪讪道:“我离锅近……”
先生在家时,母亲总有点不好意思。白天困了,便坐在沙发上打盹。我说:“妈,这是自己家,困了,你去床上睡啊。”母亲“噢”了一声,站起来,边往卧室走,边看她女婿。
我的先生是大好人,他对我母亲的关心比我更细致。但再好,母亲也觉得是“寄人篱下”。
那天,我出外办事,远远看见母亲坐在路边的花坛沿儿上,一个人,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发呆。母亲的背有些驼了,风吹着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露出白花花的发根。记得去年夏天,父亲做完放疗,常与母亲坐在那里,肩并着肩,如今,只剩下母亲一人。
我突然间想起那句诗:“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父亲母亲相亲相爱。母亲去年得脑梗后,一天三顿不离药。母亲不识字,父亲怕她吃错,便自己天天倒水倒药,一片片地放到母亲手心里。所以,父亲在世时,吃什么药,吃多少片,母亲并不知道。父亲病倒后,才一点点地教母亲配药。前些天,一种药吃完后,标签也丢了,母亲又想不起是什么药,问遍我们兄妹,竟没一人知道。
惭愧!自责!看来,我们对母亲的关心还远远不够。而在此之前,我们都自以为——很孝顺……
过年了,这是父亲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母亲对大哥说:“一会儿,饺子端上来,你跟你爹说几句。”大哥点头。然而,当饺子端上来时,母亲却自顾自地念叨起来:“你现在是神仙了,俺看不见你,往年,都是你忙活,今年,你也不用操心了。吃饺子吧!”
一屋人鸦雀无声,我的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忍着没掉出来。
外边,是谁家的鞭炮,在欢天喜地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