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现场 主人公背影

    林老师在北京一所名牌大学任教，是众人眼里的成功人士。目前，她一边教学，一边攻读博士课程。然而，她内心有着深深的自卑感，由此影响到她与领导及同事的正常关系，可是她却找不到自卑的根源在哪里……

　　撰稿：吴国平

　　1.困惑：在领导面前我直不起腰来

　　林老师又要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了，无论是国外邀请访问，还是在国内邀约讲演，她几乎每年都有这样的美差。在她印象中，学校领导是很支持她外出讲学的。一般出行前她先向领导打招呼，征得同意后再打报告找领导签字就行了。

　　可最近，单位换了新领导，林老师像以前那样打过招呼，做好了工作，然而，就在她拿着报告去找领导签字时，领导问她：为什么要调课？林老师竟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马上就觉得腿软难立，腰也直不起来了。

　　她描绘当时的感觉说：“我心里怯怯的，当时有秘书和一位年轻教师在场，我在向领导解释的过程中，心里非常难受。”

　　这一幕，事后还不断在林老师脑子里重现，她说：“我的自卑感好像无处不在。工作上可能还好些，明显表现在人际关系上。与领导相处，与同事相处，不管是比我强的，或者相当的，或者各方面都不太强的，只要和他们在一起，我都有一种要取悦他们、让他们高兴的欲望。我想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好人，是学生和同事眼里的好老师，领导眼里的好员工。”

　　林老师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表达自己正当要求的时候，常常会抱有讨好或取悦于人的心态呢？她提到刚经历的一件事：她去做见习接线员，与另一位接线员搭档。在接完一个电话又接第二个电话时，中间有个空档。搭档问林老师：“你喝水吗？”林老师说：“我喝过了。”然后她反过来问那位搭档：“要不要我给你倒一杯？”搭档说：“好啊！”林老师就给他倒了一杯水。

　　就这简简单单一件事，林老师内心却有想法了：原本是他问我的要求，现在我去满足他，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林老师就觉得是在讨好别人。

　　为进一步了解林老师在人际交往时的感受，北京著名心理学家李子勋教授对她做了测试：列出四个林老师可选择置身其中的场景。一是领导召集会议，她就坐在会议席上；二是单位同事去唱卡拉OK，她在其中；三是领导单独找她谈问题；四是单位同事一同在外聚餐。

　　这四个场景中，哪一个可能让林老师感到最不自信或紧张？林老师说，最愿意的是坐在会场的角落里，那样我可以不说话，因为我不是需要的中心；第二是大家吃饭时，我会争取到两三个关系比较好的坐在一起；第三是唱歌，因为那会儿大家比较放松，领导起码也没架子；第四是和领导单独见面，这是最难办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当然也最容易让自己感到沮丧或自卑。

　　这个测试，让心理专家意识到，林老师的困惑与她小时候从这种情绪里长大有关。一是她对权威的恐惧。但同时她又特别有权威感，内心有一种权力的欲望，所以她希望比她差的人同样用对权威的恐惧来对待她，如果达不到，她会觉得不舒服。

　　2.迷惑：父亲越打我越反抗

　　果然，林老师早年与父亲的关系，显示了关于权威对环境控制的极富色彩性的生存现状。

　　一个小孩从小对权威的认同与接纳，或者对权威的否定与反叛，都是从父子或父女关系那里得到的。从传统角度讲，父亲代表一种权威的角色，如果孩子小时候跟父亲处理得不好，他（她）对权威的相处就困难，就不知道怎么与有权威感的人相处，他（她）会畏惧权威；如果孩子小时候很会和爸爸相处，那长大后，他（她）对权威的相处就相对容易些。林老师说：“我小时候就怕父亲，怕到了极点。”

　　有一次她父亲不在家，她在看电视剧《西厢记》，突然听到门响，她感觉是爸爸回来了，赶紧关掉电视，然后钻到房间去。几分钟后她爸爸来到房间大吼，接着就打，她印象最深的是，爸爸把她踩到地上，打得很厉害，还用脚使劲踩着她往下摁。当时她姥姥正好在她家，拉也拉不住，气得直发抖。林老师说，从她记事开始，父亲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而母亲总是沉默。她说自己还是挨打最少的，哥哥、姐姐挨打得最多。

　　虽然林老师内心充满对父亲的恐惧，却从来也没顺从过父亲。她说：“我从来都是反抗他的，对他说的话都是反着做，即便他打我、威胁我，我照样反着做，就这样激烈地与他对立着。”

　　对一般孩子来说，爸爸那么强大，挨打了都会屈服，林老师小时候却是越挨打越不屈服，还要去对抗，这说明她在潜意识里知道，父亲是爱她的，所以要打她，她能忍受。林老师说，打到最后，他又会想办法对我好，给我买好吃的，还给我夹菜，主动跟我说话。

　　专家分析，往往打人的家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过度亲密的家庭，就是大家纠结得很紧，觉得打是正当的情绪表达；另一种是过度冷漠的家庭，是一种故意伤害。林老师家庭算是第一种，由于家庭凝聚得太紧，父母和孩子之间没有一个界线划分，彼此就有肢体冲突。

　　肢体冲突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可能是代表一种亲密。就像林老师的父亲曾对她说的那样：“你是属于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这就是没边界，女儿是自己的，是自我的一部分，这种边界不清，过度亲密引起的肢体冲突，对林老师的心理健康影响很大。

　　因为孩子和父亲的心态不一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要寻找自己的空间和自我认同，也就是自己的尊严。

　　那么像林老师这样的家庭，彼此间由于没边界，整个家庭纠结在一块，有时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种关系到了社会上，会与人相处得好吗？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边界，当林老师心里没有边界与他们接触时，他们有时就会拒绝她，她会感觉受挫，甚至感到愤怒。当她自卑起来，觉得大家可能是不喜欢她了，其实不是的，只是大家习惯了要有一个自我空间，就像飞机的“禁空权”。在人际关系上，每个人需要有“禁空权”，你林老师贴过来，我就受不了，哪怕你是用取悦的方法也不行，因为人需要有自我的东西，这是人的一种本能。

　　3.专家支招：换一个说法，换一种活法

　　林老师有这样的印象：上大学时，自己跟宿舍外的人就能友好相处，而在宿舍里，今天会跟这个生气，明天会跟那个生气，但生完气还会跟人和好。专家告诉她，这就是把不分边界的家庭关系移植到寝室里的一种表现。

　　同样，这些年林老师对身边的人，会去挑剔他们，会脾气暴躁对待他们，然后不分彼此。客观地讲，她上大学和大家住一个房间，这房间给人一种家的感觉。但到了工作单位，大家不住一块儿了，是很难控制的关系，她突然就失控了，所以产生自卑感。

　　坦率地说，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把握的人际关系还是较少的，而不能够把握的人际关系却很多。因此接下来，心理专家又给林老师做了一个测试。用“自卑”这个词，来测试她在人际关系中惶恐不安的内心体验，使她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舒服，为人处世为什么本来希望是平等的，却要去讨好和取悦别人？

　　痛苦的根源不只是自卑，而是她自小就在与权威对抗的游戏里，慢慢建立了一种自尊，父亲越打她越反抗，这说明了她是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在名校里任教，内心觉得自己挺强的。但她恰恰创造了另外一个词，叫自卑。那么，这自卑与自尊产生的冲突，就一直留在她内心，如果别人崇拜她，她就会感到自己有了自尊；如果别人不崇拜她，她就会有自卑感。她在恐惧权威的同时也渴望权威，她一直在此冲突的心态里生活，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自卑也是一种动力。

　　很多青少年就是通过自卑来促进自己成长的。这也是林老师的动力，她会继续以此发展自己，她读完了博士，还会有更高的目标，靠的是什么？就是靠她内心这个冲突的力量。

　　如果作一个整合，很多冲突的东西其实并不矛盾，而是并存的，都是人身上的一部分。有自尊，同时也有自卑；有自信，同时还有不自信，仔细感受这内心存在的东西，不管是对权威的恐惧还是对自卑的伤心，都实实在在地在帮助她成长。

　　林老师小时候只允许自己接受一部分，而排斥另外一部分，所以她就处在一个冲突中。现在她长大了，已经成熟了，她知道只要它们给她带来向上的动力，它们都是好的。

　　在访谈中林老师提到对自己的评价，用了自卑、暴躁和挑剔三个词，专家建议，林老师是学语言学的，在今后的人际关系中，可以多用些积极的词汇来表达内心感受。比如把评价自己的自卑、暴躁和挑剔三个词，换成同事们评价她的自信、随和和追求完美。用不同的词来说相同的事，描述她（他）内心现实受到这个词语的影响，这就是语言的建构能力。

　　受此启发的林老师，忽然茅塞顿开，她说：“选择换词的建议太好了，不只是让我学会用词的方法，还可以启迪我换一种活法，活得内心充实、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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