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壁上长满绿苔的巷子口，五月的阳光从我的发梢滑落一片明媚。

　　“快点走，等会儿赶不上火车了。”颜小北在巷子外喊。我嘴里应着却挪不动脚步。

　　每次和这个巷子短暂的别离我都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我想起第一次在这儿遇到颜小北的情景。

　　那时，我还扎个马尾辫，穿着白球鞋，一条旧牛仔裤。

　　那天，我怀里抱着书本，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边哼着王菲的《流年》，突然听到“哎哟”一声，我瞬间便失去了重心，有个人一把抱住了我，怀里的书撒落一地，我感觉到一个男子的气息在我耳际弥散，不由一阵眩晕。这是我第一次闻到男人味。

　　他推开我说：“你没事吧？”我慌乱地说：“没事，没事……”我抬头打量他，棱角分明的脸，笑起来有一种温暖逸出。

　　那时的小北身后跟着叶小南，他是快乐的，笑容是明亮的。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一笑露出两个细细的小虎牙，眼睛忧伤而深不可测。　　

　　“夏小陌，你能不能快点，我的话你听到了吗？”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加快了脚步。

　　颜小北的脸色忧郁而不耐烦。记忆里，颜小北是从不舍得对叶小南发火的，即使她经常任性地激怒他。我不由叹了口气，颜小北还是颜小北，我却不是叶小南，所以颜小北也不是颜小北了。可是我爱他，不能自己地爱他。以前我留短发，为了他我蓄了长发。

　　和小北在一起，我很快乐，而且我还不会掩饰自己的快乐。

　　我没有叶小南那多愁的眼神，颜小北经常看着我的眼睛，尖刻地说：“夏小陌，你的眼睛空洞无物，所以你才会无知地快乐。”尽管如此，我依然快乐，这不能怨我，我的父母给了我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即使我很难过，我的眼睛看起来也快乐无比。

　　我和小北赶到火车站，离火车开动还有半小时。我看到颜小北脸色苍白，容颜憔悴。他固执地沉默着，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我小心翼翼地说：“小北，你没事吧？”小北摸摸我的脸颊：“没事的。我说过的带你去西藏看云，就一定要办到。西藏的云也许会让我获得新生。”小北说这话时，眼睛透着明亮的光，但瞬间光焰熄灭，他又开始吸烟，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忧伤。我知道他又在想叶小南了。

　　我突然一阵难过。我记起颜小北看叶小南的眼神，温柔而无限爱恋。

　　是的。叶小南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乖巧，任谁都想照顾她。而我，总是大大咧咧，吹口哨、和人吵架，怎么看都不像个淑女。颜小北从来没有用温柔的眼神看过我，每次看我总是眉头紧锁。每次和他在一起总是我在照顾他、迁就他。爱就是这么贱吗？凭什么？我哪儿比叶小南差了？我比她阳光，比她有个性，比她漂亮，追我的人有一打儿。

　　可是，我只爱颜小北，而颜小北只爱叶小南。　　

　　我和颜小北在拉萨火车站下车时是傍晚。

　　站在异乡的街道上，感受着异乡的风从发丝穿过，我仔细地观察小北的脸色，小北显然也被拉萨的景色所吸引，脸上有着少有的兴奋。我长长喘了口气。

　　我们从饭店出来，小北拉着我的手说：“小陌，你敢不敢跟我在街上一起疯跑？”我说：“只要是我想的，就没有什么不敢的。”我敏感地看到小北的眼睛里有一丝黯然，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叶小南。

　　叶小南和我是不同的。如果这时小北问她，她一定不会回答，只用眼神，小北就会用手牵起她幸福地奔跑。可是我没有叶小南那样的眼神，我没有办法不说话。

　　小北拉起我的手，我们在街上疯跑起来，我的笑声在夜色里尖利而快乐。我看到小北厌恶的眼神。我停下脚步直视小北的眼睛：“小北，告诉我，你一直没忘记过叶小南吗？”小北突然痛苦而恼怒地说：“不许你提小南！”

　　我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若火山般爆发，我说：“颜小北，叶小南已经死了两年了你还忘不了她。如果你忘不了她，你为什么又要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忘不了她，你怎么不也去死？”我看到颜小北的泪从脸颊滑落，然后他扬起手掌狠狠摔向我的脸颊。我用手捂住脸，却没掉半滴眼泪，我歇斯底里地喊道:“颜小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叶小南多么纯洁，多么完美，可她最后跟了别人。你却忘不了那个背叛你的女子，我鄙视你！”

　　颜小北不再争辩，默默点燃一支烟，夜色里，我看到颜小北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缓缓地说：“叶小南并没有背叛我。她离开我是因为那时她就发现自己患了绝症，她怕连累我，便说她爱上了别人。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报复她。”

　　我震惊地说：“你怎么知道她没背叛你？”小北幽幽地说：“对不起，小陌。我实在忍受不了对小南的想念，我背着你去找了小南要好的女朋友，是她们说，小南走时嘴里一直念着我的名字。”

　　小北突然眼神温柔地望着我：“自从我知道真相后，我的心就死了。小陌，找个爱你的人好好恋爱吧，我只爱小南，只爱小南，她是我今生的宿命。”

　　我的心顿时有种被撕裂的感觉，却在冷笑——我竟然输给了一个死去的人！　　

　　我和小北没去看云，我们默默地原路返回。　　

　　看着他静静地收拾东西离开，听着CD里传出的《爱是这辈子的坟》，我不由一阵伤感。自从叶小南离开后，颜小北就一直喜欢听这首歌。

　　将要跨出屋门时，小北回头用眼神扫视了一遍我们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小屋，脸上的表情决绝而凄然，他缓缓地说：“爱是这辈子的坟，唱得真好。”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从背后紧紧环抱着颜小北，我的泪汹涌地落在小北雪白的衬衣上：“小北，再给我一个吻，最后的一个吻。”小北用没提箱子的左手捏捏我的脸颊，凄然一笑：“小陌，多保重……”

　　小北走了，带走了我的心。我每天蜷缩在小屋里蓬头垢面地一遍遍听《爱是这辈子的坟》，然后流泪失眠。

　　小北走后半个月，我意外地接到留学归国的裴皓然的电话。

　　裴皓然是我诸多追求者中最执著的一个。我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两个月后，我接受了皓然的钻戒。我在用这种方式遗忘颜小北在我生命里留下的深刻痕迹。

　　在我婚礼的前两天，我打电话给颜小北的好朋友，想问问小北过得怎样。

　　他的朋友凄然地说：“小北在一个月前出车祸死了，你不知道吗？”

　　话筒滑落在地，我趿着拖鞋，淌着泪水，一路疯跑到花店，扎了999朵白玫瑰，狂奔到颜小北的墓地。

　　我在墓地整整呆坐了一夜。走时，我对小北也是对自己说：“是的，爱是这辈子的坟……”我突然想起一部电视剧里的话：“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第二天，我把结婚戒指还给了皓然。我对他说，我们的结婚现在已经毫无意义。

　　在皓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我黯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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