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出事的第二天晚上，敏子又去赴陆高的约会。

　　他们当然不想再去凤蝶湖。他们是在上岛咖啡厅见的面。

　　他们相对而坐，眼睛却不能直视对方，都在躲闪着什么。

　　敏子不想再回忆那一幕，但那两个鬼影老在眼前晃动。

　　当时是晚上，她正坐在陆高怀里，两人正商讨秋天结婚的事，突然两个歹徒出现在面前，用刀抵住她的胸，陆高乖乖交出了手机和钱包，她的挎包也被抢走了。

　　现在，她的胸部，尖刀划过的感觉还在，虽然隔着衣服，虽然那人的脏手还隔着一把刀，但她总觉得是被那个人亲手摸过，何况那个人还挑起了她的衣领，还伸了头过来。

　　而那个时候，陆高在干什么呢？他一动不敢动。

　　此时，陆高一边看着菜单，一边问敏子：“怎么样？你没事吧？”仿佛心有余悸。白天，他们在各自的单位里忙了一整天，没有互相打电话，也没有对同事提这件事。多丢人啊！

　　敏子直视着陆高的眼睛：“你当时很害怕，对吧？”

　　陆高说：“敏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想说我是胆小鬼吗？想说我没有保护好你吗？但昨天晚上我的表现是正常的，他们有刀，搁谁都会害怕，是人都会害怕。别人可以怕，我为什么不能怕？”

　　敏子仍盯着陆高：“要是我被他们强奸了呢？你就在旁边看着吗？”

　　“没发生过的事就别说好不好？”陆高苦着脸说，“事情都过去了，忘记吧，什么也别想了。结婚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敏子说：“那好，就说说发生过的事吧。那个许长风怎么就不怕呢？”昨天晚上，在凤蝶湖，还有一对恋人遭抢，但那个叫许长风的小伙子选择了搏斗。

　　“不怕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你认为他死得值吗？晚上出来，又能带多少钱呢？都给他们不就得了？生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对你来说，我重要还是我的钱包更重要？”

　　“问题不是你和你钱包的问题，而是你和我的问题。关键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牺牲我而保全你的生命？”敏子步步紧逼。

　　陆高的语气硬了：“敏子!你太过分了!你不觉得我们俩现在都好好的，是很幸运的事吗？你不觉得要珍惜吗？”

　　敏子的口气软了下来，但她仍是追问：“你要是一开始就反抗，会怎么样呢？”

　　陆高没好气地说：“那死的就不是许长风了，肯定是我。”

　　“也许他们被吓跑了呢？我不信他们就一点也不害怕。干坏事害怕也是一种天性。就是因为好人不反抗，坏人的坏事才干得越来越舒服。”

　　陆高火了：“你还有完没完了？你转来转去，就想把我定成个自私的胆小鬼，是不是？”

　　敏子的眼睛红了：“我是后怕，要是……要是……昨天晚上……”

　　敏子抓起包走了。

　　B 敏子又接到陆高的电话，说晚上他父母让她到家里去吃饭。敏子有点犹豫。陆高说：“你可别不给老人面子，下班我去接你。”

　　陆高的家，敏子来过很多次了，差不多快要当成自己的家了，可这次却拘束起来。

　　陆父陆母和往常一样客气热情，可这一次，敏子却觉得他们有些不自然，她自己也一样，忽然变得没话说了。陆父喜欢喝白酒，他举起他的小酒盅说：“来，敏子，今天叫你来吃顿便饭，也是给你们压压惊。”敏子说：“谢谢陆伯。”她喝了一小口啤酒。

　　“来，多吃菜啊，敏子。”陆母给敏子夹了菜。

　　陆父说：“公园的事我听陆高说了，真是危险啊！好在过去了，不要怕，也不要再想，要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敏子瞟了一眼陆高，他是怎么说的呢？说了全部的细节吗？陆高闷头在啃一个鸡翅，没有理会敏子。敏子对陆父说：“伯父，您说好人多，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来管也没有一个人帮忙报案？”

　　陆父说：“你想不通是吧？想不通就不要再想了，等你上了年纪就明白了。现在你们应该感到庆幸，损失点钱财没什么，人好好的，就是可喜可贺的事。”

　　陆母说：“看到你们好好的，哪儿都没伤着，我真高兴。”

　　陆父又把话接过去：“等活到我这把年纪你们就知道了，平平安安才是福，才是实在的，别的什么都是假的，虚的。我现在不想别的，就想看着你们早点成家，我好早点抱孙子……”

　　敏子笑笑，什么也没说。她只感到哪里不对劲，心里有点别扭，没有一点儿幸福的感觉。

　　陆母笑眯眯地看着敏子说：“秋天就把婚事办了吧，我也等不及了。”敏子又是笑笑。

　　离开陆家的时候，陆母把一个新手机放到敏子手里。　　

　　C 敏子与陆高相识，是敏子的母亲托人介绍的。母亲说陆高这孩子人品好，脾气好，知冷知热的，会是个好丈夫。敏子也接受了母亲的观念，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可最近，敏子在单位听到一位大姐的奇谈怪论，她说她不喜欢男人那种一塌糊涂的好，好得对坏人也好，那种好令人痛恨，她喜欢电视剧《半路夫妻》中孙红雷扮演的那个管军，原因是他对朋友和家人够好够义气，对坏人恶人也有办法回击。她喜欢孙红雷那种又好又坏的形象。几个女人听了大姐的话，都笑骂她找了个好得一塌糊涂的老公还不知足，被惯坏了。

　　敏子就想起了陆高。这大姐并不知道敏子和陆高被打劫的事，所以，她的话并没有所指，一定是肺腑之言。

　　陆高再约敏子出去的时候，敏子说没时间。她的空闲时间用来看《半路夫妻》了。虽然半路夫妻们的生活离她有一段距离，但孙红雷演的那个人物她也喜欢。她想让陆高也看看，她觉得这是一个专为男人拍的电视剧，但陆高不屑地说：“这都是老太婆看的，你别跟着婆婆妈妈。”敏子就没提那个管军，她怕陆高受不了。

　　D 敏子最后一次跟陆高约会是在凤蝶湖。

　　陆高反对去那里，敏子坚持要去，而且还是在晚上。

　　夏天差不多要过去了，公园的晚上已经很凉爽了。他们面向湖水而坐，看见远处投来的灯光在湖面上碎碎地闪着，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应该是很惬意的感觉。

　　但是，敏子和陆高被那天晚上的阴影笼罩着。他们一抬眼就能看见北岸石椅上的一对恋人，他们像那天晚上的敏子和陆高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忘记了外界的存在。

　　敏子受到感染，往陆高的身边靠了靠。陆高伸出手臂搂紧了她，但她感到他的神经在绷着，胳膊是僵硬的。他还不时扭动着头东张西望，好像急着找地方撒尿。他根本就没有进入情境。

　　他是想跟敏子结婚的人，但在这条石椅上，他是心理紧张的人。

　　敏子泄气了，坐直了身体，又去看那对恋人。他们对外界浑然不觉，他们真的很幸福吧？敏子知道陆高是爱她的，换个地方他不会这样。

　　敏子也看湖水，漆黑的，上面点缀着光影，在白天，它是绿的。敏子不止一次地想，这湖为什么叫凤蝶呢？她问过很多人，但没有答案。

　　这是个平静的夜晚，到敏子和陆高离开的时候，这里什么也没发生。

　　不过，在敏子与陆高之间，有一点小事：就在他们站起来准备走的一刻，陆高伸出手去拉敏子的手，敏子也向他伸出了手，但陆高的手抓到的并不是敏子的手，而是她递过来的一个手机，就是陆母送给敏子的那个手机。

　　接着，敏子就独自在前边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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