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义伟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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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树,一棵庄稼,对于一年一度宏大的秋天算得了什么?一个人的影子,相对偌大的城市,仿佛也可以忽略不计。
走上这条通往山顶的小路,莫名地,就沉浸在一种秋天的氛围里了。
脚下就是邙山,确切地说应该是邙山的一部分。这时候,橘红的夕阳正在西天劈劈啪啪地燃烧。
又是秋天,又是邙山,又是这燃烧着夕阳的时候,我的脚步不由踩踏出庄重的节拍。
脚下的路被茂盛的野草遮遮掩掩,草的下面是地老天荒的泥土,泥土下面呢?一定沉睡着数不清的灵魂。
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生与死,被一句俗语说尽。历史上多少帝王将相、王公贵族、才子佳人,炙手的权柄、显赫的功勋以及不尽的财富风流,终被雨打风吹去,如今只有丛丛簇簇的野草覆盖着,繁繁茂茂的庄稼生长着。朝朝代代,那些不为人知的生存细节,被泥土一点点掩埋、遮蔽,又通过泥土,以另一种生存形式显露出来。
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息一下了。眼前的山坡散落着吃草的山羊、绵羊。青绿的草地上,仿佛游动着一团团的白云。羊俯首啃草。在这块有着厚重历史的土地上生长的草,是否也携着特殊的历史气息,一起进入了羊的肠胃?而同样在街头排满的食摊儿和烧烤城里,缭绕的烟雾裹挟着牛羊肉的香,随风飘散,勾引着现代人挑剔的食欲。如果牛羊知道了自己最终的归宿就是人的肠胃,它们会不会从此拒绝进食?如果那些煊赫的帝王将相知道,再伟大的功业,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堆稍稍隆起的土丘,会不会就英雄气短?
世界的广阔,是因为包容了太多的生存图景。泥土生出庄稼,庄稼喂养了生命,生命最后又复归泥土。生存是否就是一个圆,从起点出发,到达终点,终点也就是起点?其间的轨迹又将有怎样的交错、重叠和难以预料的断续?
那位坐在山坡上的老人——牧羊人,冲着天空扬了扬鞭子,吆喝了句什么,随后,他顺手拣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石头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了羊群的边缘。那块石头也许是土块儿,就在它飞速下坠的过程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使贪嘴的羊转身回到了羊群。
从如梦初醒的沉思中醒来,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你是要站在一个高度眺望的,怎么轻易就迷失在身边的风景里了?那些葱葱郁郁的庄稼,那些崖畔沟脑枣棵上红玛瑙般的酸枣,那西天悬挂的火红的晚霞,还有静静立着咀嚼草根的黄牛……仿佛要把那个眺望的念头从头脑里挤走似的。
淡淡的暮色水一样浸淫过来。透过朦胧的烟霭向山下望,可以看见南面那个沸腾了一天的城市。一片楼群连着一片,幻化出迷离的神话气氛。星星点点的灯火,在灰色的背景下散发着令人温暖的色调。从远处看,大地的主色调是灰色的,犹如夜晚天空的幽暗。然而,有了人间的灯火和星星月亮,这该是上帝的苦心吧,它赋予这灰色和幽暗以生机和灵气。
生命,不就是冲破这灰色和幽暗,点燃的灯火闪烁的星光吗?
还眺望什么呢?在城市的最北端,在秋天,在寂静的山野的黄昏。一株树,一棵庄稼,对于一年一度宏大的秋天算得了什么?一个人的影子,相对偌大的城市,仿佛也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在历史的河床里,数不尽的卑微的树、卑微的庄稼、卑微的人,组成了奔流不息的生命之波,支撑着、喂养着、推动着历史和世界,以自己的卑微和平凡,成就了世上的星光灿烂和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