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凉,添衣裳。
头伏也好,中伏也罢,妈妈都会头顶毛巾,坐在阳光下,打开箱子,把衣服一件件展开,又一件件拿起,沿着每一个针脚看过去又看过来——箱里有她待字闺中的嫁衣,有她从没穿过的红绸小纺。
在妈妈浅浅的一笑中,一定有她美好的记忆和遐想。凝神片刻,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因为妈妈知道,还有一个秋呢,还有一个冬呢,还有一大堆日子要她打理呢。
秋风凉,天气变,一根针,一根线。差不多在日后所有的阴天和雨日里,妈妈都在为一家人准备秋天或过冬的衣服。猫偎在她的脚下打呼,梁上的燕窝里细软的茸草也备好,一窝小燕正探头探脑地向着妈妈呢喃。
二八月,乱穿衣,“乱”了才好看。秋至,长袖衬衫、月白对襟也行,也有穿夹袄的,还有在衬衣外加件外套的。
我早早地就会从妈妈的樟木箱底翻出那件碎花小袄来。箱打开,那股樟木香味扑面而来,还有妈妈晒伏时留下的阳光味儿。风静,天蓝,蹦蹦跳跳上学去,这当儿,感觉每一个日子都新奇而美好。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苏轼知道,新秋真的美好漂亮。秋风起,秋风凉,棉花白,稻子黄。浓墨重彩,乡野是美的,“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白居易田园得很,其实,这样的季节,不只是一地的草,还有一地的菜。高梗白高,四叶青绿,拱出地面的蒜,早晨望去,每一茎芽上都顶着颗露点点,煞是好看。
“我带着希望带着理想我漂泊在异乡……我遥望夜空我低头思念我家中的爹和娘……”那天上网,见着一首叫《秋风凉》的歌,不觉情动。点开,细细地听,歌唱得迷惘而伤感。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我反反复复地听着这首歌。
如今,我也背着行囊在四季不是很分明的都市流浪。那天听了这首歌后我怔怔地呆坐在那儿,想家乡,想家,想妈妈。我有好些日子没回家了,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打过。妈妈年事已高,眼花,但她还戴着老花镜没完没了地做她的针线活。
我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妈妈有太多的思念,妈妈要把所有思念的日子都一针针地缝起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妈妈似乎一直就坐在那首古诗里,坐在门槛边的阳光下,穿针,引线。
我急急地拨打家里的电话。我的电话铃声只是响了一下便通了,好像妈妈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妈——”没缘由的,就像小时候随时会叫声“妈”一样。
妈妈自是喜:“天凉了,多穿点衣裳,不要受凉。”我以为妈妈要说很多的话,没有,她只说了这一句。
还是这句话。一句话,说了一辈子。
“妈——”听到妈妈的吩咐,又叫了一句,我分明觉得声已哽咽。
秋风凉,想亲娘。其实,所有的思念,都只是罩在记忆外面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