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瑜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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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社会,诗人们有真正多元化的选择,他们是幸福的……没有人要求你应该怎么做,最好怎么做,必须怎么做。
残秋月夜,四野无声,独坐后园读唐诗,被五言的律诗、七言的绝句牵着,回到遥远的岁月……
首先看到的是童子军。七岁的骆宾王在咏鹅,九岁的杨炯被举为神童,十岁的韩偓在走马裁诗,十六岁的白居易在深情吟草……
那时,科举制度刚刚成形,还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不必十年寒窗,少年才子们便脱颖而出,二十岁以下中进士有的是,王维中状元时也不过二十一岁。少年强则国家强,这些人经过历练,活跃在政坛文坛上——我们可以想像当时的社会是怎样的活力充沛、气象万千。
大气朗然的神情,豪迈自信的微笑,阳刚洒脱的举止,使他们成为历史上读书人最神气的一群。他们的后辈,八股文下走火入魔的范进、文字狱后迂腐可笑的孔乙己,哪里还有半点先人的风采?
当然也有许多人不走应试之路。自以为学成了,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了,便辞亲远游,结交天下才俊,以期步入仕途。那时的中华大地上,天天都奔走着热情满腔的诗人,李白、杜甫、高适……都亲历其盛。这类人的心理和行为是矛盾的,一方面自标高格,一方面又投门上书。既然生不愿封万户侯,何必要识韩荆州?宛若仙人的李白,实在矫情得可以。
旅程中的代步工具是忠实可靠的小毛驴。到唐朝时,毛驴已经在中国文人的胯下服务了几百年。唐人说诗思在灞桥风雪中的驴背上,贾岛便整天在驴背上入迷构思,不料一日竟误撞了京兆尹韩愈的仪仗队,这文起八代之衰的老先生颇有雅量,不但不怪罪,还帮他推敲字句。且不说那两个字哪一个更好,单从这件小事透露出的学术风气,就足以让后人羡慕的。
不过驴有时太慢。没关系,有李白呢!夸张吧,联想吧,于是从白帝城到江陵,一天打一个来回,真正的一日千里,相当于现在的车行高速。而韩愈呢?遭贬放悲声,言一日被逐八千里,简直是在坐飞机。
在路上,偶有灵感,觅得好诗句,赶紧随手写在草稿纸上,投进身后的专用口袋里,待有空再好好整理——李贺的创作态度值得表扬,但这样的思维不连贯,不是一气呵成,因此,他好句子不少,好诗却不多——打仗的可以迷信锦囊妙计,写诗的可不要迷信锦囊妙句,毕竟作品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人在江湖,聚散得失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自然要在十字路口送来送去。王维替朋友担心,害怕西出阳关无故人;高适偏要为知己壮行,扬言天下谁人不识君;王勃更豪迈,直呼四海之内皆兄弟;轮台城外,雪满天山,岑参送好友踏上归程,送别的指向恰和别人相反;扬子江头,杨花飞落,元稹与朋友分手后要各奔东西,不知到底是谁送谁……情景不同,基调各异,但友情都是真的,让人感慨男人之间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情谊比爱情更有魅力。
目光停留在刘禹锡的诗页上。每次读他,都让我精神大振,壮志满胸。前有宋玉悲秋,后有欧阳修伤秋,刘禹锡却在颂秋——“晴空一鹤排云上”的诗句,高妙得让人无法企及。扬州初逢,白居易本来想对他半生坎坷安慰几句,没想到反过来被他劝了,沉舟侧畔千帆竞发,病树前头万木争春,境界更高远,胸襟更豁达。
同样被贬召回、靠写诗逗武则天开心的宋之问的“近乡情更怯”虽然情真意切,但总摆脱不了一个“小”字,真是人小诗不大;而刘禹锡唱出的却是“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完全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大野英豪形象。
唐朝的社会,诗人们有真正多元化的选择,他们是幸福的,既可以在辋川别墅吟风弄月,又可以到西域大漠求取功名;既可以在春天的月夜追问天地起源,又可以在秋夜的江边感叹人生无常。没有人要求你应该怎么做,最好怎么做,必须怎么做。
门前没停客船,夜半的钟声却照样响起。合上书,思绪却无法收回,恍若置身长安街头,耳畔悠悠回响的,是从酒楼里缓缓飘出的“秦时明月汉时关”和“黄河远上白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