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华夏出版社出版了《布什与中国》一书，书中通过美方资料，披露了美国应对2001年中美南海撞机事件的前后经过，从中可以完整地看出美方在此事件中态度的转变过程。

　　美方不愿向中国道歉

　　2001年4月1日发生了举世震惊的中美战机相撞事件：一架美国EP-3军用电子侦察机在中国海南岛东南海域上空与一架中国军用飞机发生相撞。中国飞机发生坠落，肇事美机未经中国方面允许，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在中国海南岛陵水军用机场。

　　撞机消息传到美国的时候，正在休假的布什立即回到白宫，和自己的智囊班子商量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在充分征求了各方意贝后，布什决定，他必须首先发表一个电视讲话，向美国国民表明政府的态度。并以此来试探中国方面的反应。4月3日上午11点30分，布什在白宫发表了电视讲话。

　　对于中国政府来说，撞机事件的发生似乎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虽然几十年来，美国飞机就一直从设在日本的美国军事基地起飞，在中国沿海进行军事侦察。中国空军的战斗机则相应地跟随美国飞机进行监视。但双方都似乎默守着一个规则：美国飞机在公海上空飞行，中国飞机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外飞行监视。这一次显然发生了“意外”。

　　关于怎样处理这起撞机事件，布什总统的智囊班子最先确定的政策是不能向中国表示道歉，至少在刚刚开始的时候不能道歉。显然，这是布什的一个策略。他既要应对并不了解真相的美国国内民众的压力，还要妥善应对来自中国方面的压力。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当，将会给中美关系带来消极的影响，也将会影响自己的政治生涯。

　　在确定不能给中国道歉的初步政策以后，白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官员公开声称，“中国不应该期望美国对侦察机撞毁战机一事道歉”。他坚持说，“没有任何理由让美国这么做，我们没做错什么。突发事件发生在国际空域（在中国领空边缘），这只是一起意外事故”。他说，如果失踪的中国飞行员真的因撞机而机毁人亡，美国将对此表示遗憾。但“让我们道歉是不可能的”。

　　这种表态显然是一个对中国的初步试探。白宫主要是想通过试探中国的反应，再确定下一步的对策。最先明确传达这个信息的政府高官是鲍威尔，这位以温和而著称的国务卿在这个问题上却表现出了少有的强硬：明确拒绝就这件事情向中国道歉。

　　美国必须向我们道歉

　　而在中国方面，要求美国方面道歉——不论采取什么方式，这是一个既定的政策，而且是一个必须实现的目标。

　　中国互联网聊天室已经充满愤怒的言论，要求追究美国飞行员的刑事责任，要求中国对美国采取强硬对策的言论不绝于耳。但政治上已经十分成熟的中国政府显然有信心控制这件事情的发展，他们已经拥有了处理类似危机事件的政治智慧。因此，当时的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前往拉丁美洲进行访问。

　　在江泽民访问拉美之前，他宣布了中国政府对撞机事件的基本态度和要求。他说，美方应该向中国道歉。他指出，这次撞机事件的责任完全在美国。美方应该向中国人民道歉，并做一些有利于中美关系发展的事，而不是发表颠倒是非、不利于中美关系的言论。但江泽民对人的安全更加关心。他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被美国军事侦察机撞毁的那架飞机上的中国飞行员。在动身访问拉美之前，他又指示中国海军，要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手段继续搜救中国飞行员。

　　根据这种政策，中国通过不同的途径提出，美国必须向中国道歉，而且中国并没有同意归还美国飞机和允许飞行员立即离境的计划。中国的要求给布什和他的智囊班子产生了一定的压力。

　　对于中国扣押美国飞机和飞行员的做法，虽然大部分美国人表示“吃惊”，认为中国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也有人表示出了清醒的认识，认为中国这种做法是正常的，美国人不应感到吃惊。

　　由于受到中国方面的压力，布什再次召集他的顾问商讨应对策略。经过一番秘密磋商后，鲍威尔出面发表了一份声明。他说：“我们对中国战机没能安全降落表示遗憾，我们对中国失去一名飞行员感到遗憾。”

　　为了不进一步激化已经十分紧张的中美关系，布什在处理十分敏感的对台军售问题上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4月17日，美国白宫发言人埃里·弗莱切透露，布什目前还没有决定是否向台湾出售装载有宙斯盾雷达系统的驱逐舰，他将于本月晚些时候才能作出决定。弗莱切表示，中美撞机事件发生后，美国对台军售的问题变得更加敏感。但“总统还没有决定，目前也没确定必须在什么时候之前作出决定”。

　　也有人不同意这样的观点。有人认为，布什之所以改变态度，除了来自中国方面的压力以外，更重要的是美国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要回EP-3飞机。布什不希望中国政府从飞机上得到什么，他宁愿以某种方式表示道歉。

　　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布什的态度已经开始发生变化。4月4日下午，布什在向美国媒体记者讲话的时候，对中国失去一名飞行员表示“遗憾”，并且向失踪的中国飞行员的家人表示“祈祷”。一位白宫发言人事后透露说，布什的这一讲话并非事先安排好的，是他自己作出的决定。

　　美与我方玩起文字游戏

　　4月4日晚，中国政府批准美国驻华武官与24名美国飞行员首次会面。会面结束后，他立即向美国政府报告说，这24人被安排住在中国军官的宿舍里，精种状态和健康状况都很好。

　　听到这个消息后，白宫总算松了一口气。此后，美国政府的主要成员分头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向中国表示“遗憾”，但仍然坚持不道歉。

　　为了达到不道歉的目的，一些美国人还玩起了文字游戏，一位不愿透露姓名、但据说曾在北京当过武官的美国军官说：在中文里“对不起”和“我道歉”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但在英文里“I'm sorry”和“I apologize”却是可以彼此互译互通的，所以理论上说，英文中的“We're sorry”是可以被翻译成中文“我们道歉”的，中国人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过于较真。

　　从此后的行动来看，美国政府显然已经开始改变态度和对策。4月7日，美国和中国交换了相互谅解函草稿。在信函中，美国对4月1日发生的飞机相撞事件表示遗憾。双方将建立调查组，为释放被中国扣押的24名美国机组人员铺平道路。

　　此前一天，也就是4月6日，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沃纳说，信函的措词要得到两国最高领导人的同意，作为这一事件的“共同谅解”。沃纳说：“我们正在朝着交换意见的信函方向进展，首先在大使和外交部长层次。那些信件要经过我们总统和中国国家主席的审议。因此，它将反映共同谅解。”他说，美国对中国在撞机事件中损失一名飞行员所表达的遗憾之意将包含在信函中，而双方可能选择若干中性的文字以传达两国的感受。但沃纳仍然强调说，信函决不包含道歉的意思。

　　就在沃纳就信函的具体同容对外吹风的同时，布什对24名美国机组人员回家表示出了乐观。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事情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4月6日，美国务卿鲍威尔暗示，问题已经接近突破。他说，那些美国人精神很好，受到良好的待遇。他们住在中国军官宿舍，得到足够的食品。美国大使普理赫经常同中国外交部官员会面。布什总统得到美国驻中国武官席乐高关于那些美国人的详细汇报。

　　4月8日，鲍威尔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电视采访时说，美方承认其军用侦察机在4月1日撞机事件中“侵犯了”中国领空，并对此表示“抱歉”。“我们确实承认我们侵犯了他们（中国的）的领空”，美国对此表示“遗憾”和“抱歉”。

　　鲍威尔在接受福克斯广播公司采访时也表示出了“遗憾”，他说，中方有一人在这一事件中遇难，美方表示过“遗憾”和“悲痛”，现在对此表示“抱歉”。他认为，美方表示“遗憾”和“悲痛”是“非常应当的事情”。但鲍威尔同时也为美军侦察机侵犯中国领空辩解。他认为，美军侦察机是在紧急情况下不得已采取的行动。

　　美方向中国递交致歉信

　　事情虽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有评论说，到目前为止，中国政府要美方正式道歉，美国则拒绝道歉，而只是对中国损失飞行员表示遗憾。“正式道歉”和“表示遗憾”表面看来差别很微小，但这种用词上的微小差别在正式外交中却是重要问题。

　　而已经向中国表示“遗憾”的布什，在获得24名美国机组人员状况的同时，也收到了失踪中国飞行员王伟的妻子阮国琴写给他的信。

　　4月9日，白宫发言人透露说，布什已经给阮国琴回信。回信先是发到美国驻北京大使馆，然后由使馆托中国外交部转给阮国琴本人，但他拒绝透露布什回信的内容。

　　在被问及此事时，鲍威尔也没有透露信件的具体内容。他只解释说：“布什总统回这封信的目的是以美国人的方式向一位悲伤的妻子表示回应。不管你们觉得这件事政治意味多么浓，毕竟她失去了丈夫。”

　　无论怎么样，美国的一系列举动说明，虽然美国方面仍然坚持不道歉，但态度已经开始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很快就得到了来自中国方面的回应。4月11日，江泽民结束对乌拉圭的国事访问，离开前，向随行的中国新华社记者发表了谈话：美国政府就美军侦察机撞毁中方飞机一事，已经向中方递交了致歉信。

　　江泽民在谈话中宣布了一个布什最为关心的信息。他说：“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国政府决定允许美方机组人员离境。这一事件并未完全了结，希望美方认真对待中方的立场，妥善处理。”

　　4月11日，布什委托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作为全权代表向中国递交致歉信，中国是时任外交部长的唐家璇接收的。唐家璇指出，美方对此事件必须承担全部责任，向中国人民作出交代，停止在中国沿海进行侦察活动，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致歉信的内容是很多人关心的问题。从后来公布出来的资料中，人们知道在这封信里，布什和鲍威尔对中国飞行员失踪和飞机坠毁都表示了真诚的遗憾。这是中国方面一直坚持的要求。

　　普理赫代表美国政府向中国人民和王伟的家属深表歉意，并就美方飞机未经许可而进入中国领空和降落中国机场向中国深表歉意。美国还感谢中方为妥善安置美方机组人员所作的努力。很多人注意到，布什和鲍威尔用的词语是“遗憾”，而普理赫用了“歉意”一词。

　　唐家璇也再次明确了江泽民的承诺。他通知普理赫：中方理解美国人民和机组人员家属盼望机组人员早日回国与亲人团聚的急切心情，鉴于美国政府已向中国人民道歉，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国政府决定允许上述人员在履行必要手续后离境。

　　同时，唐家璇严肃地向美国驻华大使指出：“美方飞机撞毁中方飞机，致使中国飞行员失踪，又在未经许可情况下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方机场的事件并没有完结。中美双方还将继续就这一事件及其他相关问题进行谈判。中国政府和人民要求美方就此次事件向中国人民作出交代，停止派飞机到中国近海进行侦察活动，并采取切实有效措施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美方必须充分认识此次事件的严重性，认真对待中方的严正立场，妥善处理这一事件，而不要作出错误判断，以免使两国关系进一步受到损害。”

　　中国保留追究美方责任的权利

　　唐家璇的谈话既有一般性外交表态，又有实质性内容。从中可以看出，除了要求美国道歉，中国政府肯定还有别的要求。在随后的谈判中，中国将随时提出自己的要求。由于飞机还停留在中国，布什不得不与中国谈判。

　　中国领导人随即表达了这种信息。4月12日，中国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会见第五十五届联大主席霍尔克里时表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国政府已经允许美机组人员离境。但是，这一事件并没有完结，造成这一事件的责任完全在美方。中国政府保留向美方追究责任的权利。

　　不仅在撞机事件上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随着事情的进展，关于对中国实行强硬政策的各种言论开始出现。美国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斯敦普致函切尼，敦促他支持出售宙斯盾驱逐舰给台湾。国会的一些右派议员也乘机煽动反华情绪，有的共和党议员继续鼓吹阻止给予中国正常贸易地位。加州共和党众议员亨特提出了取消给予中国永久性正常贸易地位的提案，他说撞机事件充分说明不应当给予中国这样的待遇。科罗拉多共和党众议员坦克莱多说，很多议员都在重新考虑他们对于中国贸易地位的立场。

　　最为严重的是，有人已经公开提出，要抵制中国申办2008年奥运会。

　　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布什坚持按照自己的计划处理这件事情。在中国方面允许美国机组人员回国后，美国政府提出中国应归还美国飞机。

　　5月15日，五角大楼承认，美国已经恢复了对中国沿海地区的空中侦察。而中国战斗机也对其进行了远距离跟踪监视。

　　这时候，中美之间的谈判还没有结束。人们注意到，美国政府宣布恢复侦察飞行的消息时，态度低调，并不是由国防部大张旗鼓地公布，而是由“不愿透露姓名”的国防部官员向所有媒体发布，这种发布方式，显然是为了不给中美正在进行的谈判设置障碍。

　　4月16日美国谈判小组乘飞机抵达北京。

　　4月18日下午，中美谈判代表团在中国外交部大楼正式开始谈判。谈判是在严格保密的状态下进行的，所有的信息都在谈判后以官方新闻发布的形式公开。

　　在中美两国谈判中，一个焦点问题是这架已经停在中国境内的美国飞机如何回到美国。在谈判中，中国方面明确表示，不同意EP-3直飞美国，并不意味着中国不同意归还飞机，这要看美国方面的态度。

　　5月14日，美国国务卿鲍威尔说，中美之间的谈判进展顺利，僵局有望在未来几天内打破。他说：“我相信，在未来几天里，我们将找到双方都满意的解决这一问题办法。我完全有信心解决这一问题，并使这架飞机回到美国。”

　　美国原打算对飞机进行修复后再飞回美国，遭到中国的反对后，有关报道说，五角大楼现在打算将这架飞机的机翼切下，用美国的C-5等大型运输机或由第三国的运输机如俄罗斯的伊尔-76运回美国。

　　7月5日，俄罗斯大型安-124运输机将被拆解后的美国EP－3侦察机运抵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在佐治亚州的修理工厂。

　　（据《读报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