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紫羽她们八九个人出了火车站就看到了接站的汽车，上了车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窗外是一片清新湿润的南方的绿。

　　这次代表局里来参加部里举行的技术比赛，紫羽是选手中年龄偏大的，但领导说：“你是咱局里第一名，又参加过多次大赛，不去怎么行？”

　　她们被安排在一个疗养院集训。车到疗养院停下，看着向车门迎来的人，紫羽的脑子里轰地一下。有人介绍说：“这是部里派来的领队，新伟。”新伟朗朗地笑着：“辛苦了！我安排你们的晚饭，所以没去车站接。”活泼的亚丽已经跳下车，领队长领队短地叫起来了。

　　紫羽下车后，新伟很自然地接过行李箱说：“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了。”紫羽淡淡地点了下头。

　　紫羽和亚丽住在一个房间。关了灯躺在黑暗中，紫羽的心开始慢慢地痛，慢慢地被淹没。

　　10年了，无数次设想过重逢时的情景，但真的见到新伟时，紫羽发现自己只能用寡言来掩盖内心的起伏。

　　二

　　很快，亚丽和新伟熟悉起来，回到房间也是不停地谈论新伟：成熟男人，有风度有深度，机智幽默……

　　新伟不落痕迹地照顾着紫羽：把紫羽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到她们房间看似无意地掏出块德芙巧克力，亚丽叫着“不行啊，我要减肥”时，新伟便笑着递给紫羽——10年前，新伟的口袋里总是装着这种巧克力，因为紫羽爱吃。

　　比赛结束了，紫羽拿了第一名。

　　晚上有舞会，紫羽被亚丽拉到舞场，坐了一会儿，紫羽便悄悄走了出来。

　　外面，月光如洗，紫羽靠树坐下。荷花池里荷花正亭亭地开着。“你像荷花，静，雅。”这是新伟说过的话。

　　一直被压抑的思念慢慢泛上来：让我想他一会儿吧，这个时隔多年我仍无法忘记的男人，只当是我对自己得第一名的奖励。

　　当年他的不辞而别，让紫羽遍体鳞伤，一次次写下“弃我去者，昨日之人不可留”。 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紫羽告诫自己不去想他，但10年来，他仍会不时地出现：梦中，街上，汽车上，甚至别人的某个动作上。

　　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曾经沧海？紫羽都在这个男人身上体会了。

　　有人向这边走来，看身影知道是新伟。她下意识地往树后缩，可他径直走了过来，站在紫羽的旁边。

　　沉默。

　　紫羽站起来要走，新伟一下拉住她的胳膊：“紫羽，不要走。”

　　紫羽说：“是等你先走吗？我傻傻地伫立在这里，像10年前一样吗？”轻柔的口气里带着积攒了10年的怨和冷。

　　“紫羽，我知道，我一直欠你一个交待。”新伟看着紫羽的眼睛，紫羽的泪无声滑落。

　　“紫羽，咱俩最后一次约会那晚，出门前我母亲很坚决地阻止我。她说你不食人间烟火，不是个会过日子的媳妇，但我还是去和你见面了。但那晚我回去时，母亲已经住进了医院，脑溢血。我愧疚极了。紫羽，我不能无视病重母亲的要求，可我又无法给你解释。母亲转危为安后，按她的心愿我结了婚……我曾对你说要保护你，我却辜负了你。后来我想，索性如此吧，让你恨我也好。”

　　“可我只能记得你的好，记得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无数个夜晚，我从梦中哭醒，再哭着入梦……”

　　新伟一下子揽过紫羽，俯在她耳边说：“紫羽，我知道，因为我有多痛你就会有多痛。”

　　温暖而有力的怀抱，紫羽有了瞬间的眩晕，只想就此不再醒来。但，她挣脱了，新伟的脸在她的泪水中摇晃。

　　“你过得好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我母亲看中的，果然像我母亲说的那样，很会过日子，母亲躺在床上这些年都是她照顾的，这一点我永远感谢她。但是紫羽，你知道无法交流是什么感觉吗？你呢？他怎么样？”

　　“他是个好人，一个平淡而木讷的好人。”

　　“如果你不幸福不快乐，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你一句话……”

　　紫羽说：“别这样说。你母亲是对的，她为你们家付出的也许我真的做不到。你我相聚在海上，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新伟，我们回不去了。”

　　三

　　比赛回来后，新伟开始每天给紫羽发短信，诸如“休息一下，转转脖子”、“下班了吗？路上小心”、“放假了，上街没有？又买什么衣服了”……紫羽回短信时偶尔语气异样他便会打来电话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紫羽说：“我们科室给每个人过生日，去年把我给忘了，今天有人过生日，吃饭时他们还问我是几月的，我说我是十三月的。”新伟哈哈笑了：“小心眼儿，以后我给你过生日。”

　　被人宠的感觉紫羽已经10年没有体会过，新伟的温存体贴令紫羽无法抗拒。

　　一次在网上聊天，紫羽问：“我们能走多远？”新伟沉默片刻：“紫羽，为了家庭，我们放弃了厮守终生的心愿，我知道，再往前走一步你就会逃开，所以我会小心呵护现在的一切，紫羽，我不能再让你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下班后，紫羽走出单位大门时手机响了，是新伟。

　　“紫羽，下班了？”

　　“嗯。你呢，忙什么？”

　　“忙着看美女呀，哈哈。我看到一个美女穿着白色连衣裙，像个仙女……”

　　“你在哪儿？”紫羽边说边下意识地向四处看。

　　新伟从不远处的一辆车里出来，微笑着站在那里。

　　紫羽的头脑一片空白，奔向他，投入他伸开的臂膀中，强烈地感到了他臂膀的力量和胳膊上肌肉的跳动。

　　好久，新伟轻声说：“上车吧。”

　　新伟说他来这个城市开会，晚上几个老同学聚会，接紫羽一起过去。

　　到了饭店，新伟向大家介绍：“这是紫羽。今天是紫羽的生日。紫羽，生日快乐！”

　　他还记得！四目相接，眼里是读不完的情意。

　　面对别人的敬酒，新伟一一挡驾，挡不过的就自己喝下，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紫羽，我知道你是谁。”一个同学指了指新伟的心说，“这么多年我知道新伟心里有个人，今天一见，我明白了。”

　　新伟握住紫羽放在桌下的手，一直到走出饭店上了车都没再松开。

　　新伟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紫羽的手，他们都没有说话，都知道这沉默预示着什么。

　　十指相扣，紫羽半闭着眼，头脑沉沉的：该来的就让它来吧，我不抵抗了。

　　到了新伟入住的酒店，新伟倒车时和一辆转弯的车相撞，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吵嚷声……

　　当周围安静下来时，新伟和紫羽也平静地相视而笑，新伟道：“看来，我们真的可以免俗。走，送你回去。”

　　四

　　紫羽轻轻打开防盗门，丈夫从卧室出来：“回来了？女儿想等你回来说‘生日快乐’，没等到，已经睡了。”

　　看着餐桌上没有动过的生日蛋糕和一束鲜花，紫羽明白，这些天她的冷淡丈夫已经感觉到了，他也在试着改变自己。

　　紫羽心头那点隐隐的愧疚扩大沉重起来：新伟，你说得对，如果今夜没有发生撞车那个意外，那么，今夜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新伟，从今天起，我们不会再从彼此生活中消失，就像天空中的月亮，虽然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却不会降落到彼此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