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柱

　　记者 陈小伟

个人档案 刘庆柱，考古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先后参加并主持秦都咸阳遗址、西汉宣帝杜陵陵园遗址、汉长安城遗址、秦阿房宫遗址等考古勘探和发掘。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03年至2004年，由他主持的、多学科结合的阿房宫遗址考古工作，得出当年阿房宫工程只完成了阿房前殿建筑基址和部分宫墙的建设，因为宫殿建筑基址以上部分未来得及营建，土木建筑的宫殿建筑也就不存在大火烧毁的问题。这一考古研究成果为2000多年前的西楚霸王项羽“平反昭雪”，极大地冲击了世人头脑中固有的观念，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震动。

　　17日，应洛阳市文物工作队之邀，来洛为洛阳考古论坛授课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长刘庆柱先生接受本报记者的专访。

　　河洛文化是中国文明的根

　　记者：作为一名考古工作者，你数次来到洛阳进行考古调查与研究；现在，你又兼任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的副会长，你如何看待洛阳在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的地位？河洛文化在华夏文明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刘庆柱：我觉得中国文化是从洛阳走出来的。中国现在的版图基本是在汉代时期奠定的，中国以前的版图是由小到大，逐渐形成的。所谓文明史，其实讲的就是国家，在国家出现之前，就不存在文明和文化，也就没有文明之说。

　　我们现在讲三大文明、四大文明，但不论哪一种文明，只要讲它形成了一个民族，民族形成了国家。而在中国最早形成的文明，我们叫河洛文明，因为中国最早的国家是在这里，在哪呢？就是夏商，夏商就是从河洛地区扩展出去的。

　　我们现在有考古学的根据，比如说二里头，或者说二里头附近的夏代遗址，二里头以后商代的偃师商城；传统意义上的河洛文化是以洛阳为中心的古代黄河和洛水交汇地区的物质与精神文化的总和，是中原文化的核心，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和主流。但我们现在讲河洛，其实讲的是中原，大的范围可以延伸到包括郑州商城，就是现在的中原地区。河洛文化就是中国文明的根。我们弄清河洛文化，其实就是弄清中国现代文明的根。

　　本月23日，“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将举行第六次研讨会，来自台湾、东南亚的一些华人都会来参加会议，他们其实就是来寻根的，寻中华民族的根，中国文明的根。

　　文化是多元的。国内有一些“文明中心说”，但我们清楚，虽然说有“满天星斗”，却总有一颗最亮的星，河洛文明就是中华文明最亮的那颗星。我曾经在科技部谈过，夏商周断代工程是“中华民族探源工程”，探源其实就探寻国家的源头，要探源那就必须来河洛地区。

　　应为项羽火烧阿房宫“平反昭雪”

　　记者：2003年至2004年，你主持发掘了秦阿房宫遗址。根据考古发掘成果，你得出了西楚霸王项羽其实根本不可能焚烧阿房宫。因为阿房宫工程只完成了阿房宫前殿建筑基址和部分宫墙的建设，宫殿建筑基址以上部分未来得及营建，你为西楚霸王项羽“平反昭雪’。但是，此举在学术界引起轩然大波。你现在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刘庆柱：历史上是有记载秦始皇劳民伤财修了阿房宫，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但这只是历史记载。我在发表的《观念中的历史与历史的真实———阿房宫遗址考古发现的再思考》一文中指出：一些人将观念的历史代替了历史的真实；受杜牧《阿房宫赋》这一文学作品的影响，阿房宫的瑰丽宏伟成为人们心中美好的形象，项羽火烧阿房宫的观念已为人们所接受。但是，考古发掘的成果显示：阿房宫工程只完成了阿房宫前殿建筑基址和部分宫墙的建设，宫殿建筑基址以上部分未来得及营建。为什么?农民起义来了，秦始皇还没有建好这座庞大、华丽的宫殿，秦朝已经灭亡了，当然包括秦始皇陵也没有修完。为什么会出现杜牧《阿房宫赋》的说法与历史事实不符？不能因为结论的“正确”而忽视历史资料自身的科学性；更不能为了强化结论的说服力，而使用“放大的”甚至“夸大的”历史资料。我们不能用观念的历史代替历史的真实。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矫枉过正的宣传”。可能是西汉总结秦朝灭亡的教训吧，秦朝为什么“短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秦始皇骄奢淫逸，劳民伤财，他修长城、修阿房宫，引起极大的民愤。也就有了“孟姜女哭倒长城”、“项羽焚烧阿房宫”的说法。这是朝代更迭时，新生政权对前朝的否定，是一种历史观，其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有尊重历史。实实在在的实物考古证据，毋庸置疑，我们应该给项羽“平反昭雪”。

　　保护文化遗产就是保护我们民族的记忆

　　记者：丝绸之路和大运河两个线性文化遗产申遗在洛阳交会，在全国，洛阳独一无二。那么，洛阳在做好申遗保护工作时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刘庆柱：保护文化遗产其实就是保护它的环境。奥运圣火采集地雅典古神庙，它就是残垣断壁，但是去的人照样多，因为，它留给后人的印象是古希腊文化的沧桑。世界文化遗产申报工作要求的最主要一项就是遗产的保护展示，洛阳大遗址片区目前有定鼎门、阊阖门、偃师商城西城墙、隋唐洛阳城宫城区四项保护展示工程。遗产保护可以建遗址公园，但应原址展示，不能建遗址改造型公园，不能随便复制，必须建设成“记忆性”公园，真正记忆历史的原貌。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比我们知道的东西多得多，我们只有原样记忆历史，才能保持中华民族历史的完整性。保护好和展示好丝绸之路和大运河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就是保护我们中华民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