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三个月没回家了。那天我回家看父母，母亲满脸惊喜，手忙脚乱地在厨房张罗饭菜。盘盘碟碟摆了一桌子，我却要被一个电话叫走。母亲欢喜的脸色马上暗淡下来，她跟着追出来，说：都是你爱吃的菜，再急也不在这一会儿，好歹吃一口再走……母亲迫切而卑微的表情让我心疼，她以前横刀立马的一个人，对我一向斩钉截铁，何曾有过这般的低声下气柔情依恋？

　　母亲来我家时，也变得缩手缩脚，不敢用抽水马桶，不敢开燃气，炒菜放油也要我看着生怕放多了，小心翼翼地走路，说句话也要赔着小心看着我的脸色。那天母亲洗碗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她怔了一下，慌忙去扫地上的碎片，我去接她手上的扫把，她推着坚决不让，一边扫一边讪讪地说：人老了真没用，连个碗都拿不住……

　　母亲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母亲年轻力壮，人高马大，在工地上扛水泥，一趟赶一趟，旋风似的。人也泼辣，谁欺负她，她能跳上房顶骂一天。管教我们兄妹几个，她更是严厉无情。我有一次吃饭时也不小心打碎一个碗，母亲竟声嘶力竭地训了我一个小时，还罚我晚上不准吃饭。妹妹贪嘴偷赊小商店的零食，她知道后随手抄起一根木棒劈头盖脸地就打起来。母亲从来都不会温柔地说句话，嘴里飞出的是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都要伤人。

　　那时候，我心里是怨的，她什么时候才能像别的母亲那样温柔贤良，为我扎漂亮的麻花辫、织美丽的毛衣？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不再粗砺霸道地跟我说话？她的声音温暖而柔软，我说想吃排骨，她马上颠颠地跑去买来，守着炉子小火慢炖几个小时。我回一次家，她赶紧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像个孩子似的围着我转，缠着让我在家里多住几天。我粗暴地训斥她毛巾不能几个月不换、做菜不要太咸，她也唯唯诺诺地应着，像个听话的孩子，不作任何辩解……

　　是什么东西，把我粗暴霸道的母亲变得谦卑而怯懦？是的，是岁月。岁月无声流逝，将我和母亲的位置悄然更换。渐渐老去的母亲，成了一个孤单无助的孩子，她的谦卑怯懦，她的小心翼翼，不过是怕我有一天会烦她不再爱她。她却不知道，我们对彼此的爱和依恋，早已深入血脉骨髓。我会陪着她，走过漫长的岁月，和她一起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