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一大桌子美味面前，小软的嘴却撅得老高，脸阴得能滴下水来。

　　她是被胁迫来的，现在手腕上还有被铮铮生拉硬拽弄出来的淤痕。

　　她本来已经熬好了小米粥，从冰箱里拿出了泡菜，准备清炒一盘芥兰就开饭了。现在却被绑架到了这个豪华的包间里，对面坐着一个叫周涛的面目模糊的男人。

　　场面看上去有点像相亲，实际上却是铮铮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战友，同时又不想让她那以酿醋出名的丈夫泛酸，而把小软拉来做挡箭牌而已。

　　此刻，铮铮正和周涛“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小软只好做埋头苦吃状，心里却在疯狂怀念着被铮铮倒进下水道的小米粥。

　　小软，你看周涛帅不帅？我觉得他特像孙红雷。铮铮忽然扭头问小软。

　　小软抬起头来，看见周涛正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去，背影确实像极了孙红雷。

　　小软转过脸来，恨恨地瞪着铮铮：帅你个头！

　　铮铮也不生气，一面笑着一面把菜往小软的碟子里堆：多吃点亲爱的，看你瘦的。

　　过了十几分钟周涛才回来，一坐下就问铮铮：知道附近哪儿可以发传真吗？酒店的传真机坏了，我有一份文件必须今晚发出去。

　　小软的反应已经很快了，马上在桌子下面踢铮铮，可惜还是慢了，铮铮的手已经指向她了：小软的办公室有传真机，就在附近。说完了转过头来问小软：你踢我干吗？

　　小软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无奈地对周涛点点头说：去我办公室发吧。

　　二

　　吃过饭已经10点多了，铮铮把周涛扔给小软就回家扮贤妻去了。

　　小软带着周涛去单位，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好长时间都没话说。

　　可能是为了打破沉默，周涛问小软：听铮铮叫你小软，那你姓什么？

　　董。小软不肯多说一个字。

　　哦，董小软。记得有一个名妓叫董小宛，跟你的名字很像。

　　小软头也不回迅速说道：我记得中央电视台有一个女主持人叫周涛。

　　周涛愣了愣，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

　　小软马上回答：我也没有。

　　总算到了单位，在门卫狐疑的目光里，小软硬着头皮把周涛带进了办公室，只想尽快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可惜愿望虽简单，实现起来却麻烦，他发完了传真，还要等对方审完了再发回来。

　　小软心里恨恨的，自顾自打开电脑，上了QQ，开始写今天的日志，也不管身后那个人的手脚有没有地方放。

　　周涛在小软背后站了一会儿，坐到办公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宋词翻了翻，说：你平常就看这书？这书有什么意思啊？

　　小软淡淡地说：子非鱼。

　　子非鱼是什么意思？

　　小软恼怒地转身，却看到他的脸上写着百分之百的真诚和迷惑。无奈，小软解释道：意思就是说，你不是我，不知道我的快乐。

　　哦……周涛点点头，大概也看出了小软的不耐，他又尴尬地笑了笑：我很小就当兵了，没受过高等教育，工作后又一直跟钢筋水泥打交道，所以文学修养特别差，你别笑我哦。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小软不好意思起来，同时也第一次发现，这是一个敢于直面自己的男人，在浮躁的社会里，这样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收完了传真，两个人从单位出来，周涛执意要送小软回家，小软也没拒绝，反正家就在单位附近，几步路而已。

　　到了家门口，周涛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再见。然后他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小软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像孙红雷，刹那间竟然心里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刹那间，小软有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不会为了只有一面之交的男人打开，况且，还是个已婚男人。

　　三

　　日子水一样流着。

　　一天晚上，小软上网，到处乱逛，忽然看到QQ不停地闪，是有人请求加好友，小软看了看资料，不禁哈哈大笑。名字：大硬；年龄：比你大两岁；性别：异性；城市：很远。

　　笑归笑，小软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QQ里，从未加过陌生人。

　　可是那个人还是执著地请求着，小软也很耐心地拒绝着，她忽然觉得这很好玩，打算数数这个人到底会请求多少次。

　　在数到第19次时，她忽然发现在请求说明里多了两个字：周涛。

　　小软的手抖了一下，点了确定。马上，她接到了一个笑脸和一声拘谨的你好。

　　小软不理他的问候，直接问道：怎么有我的QQ号？

　　过了好长时间，小软才看到一段话：那天在你办公室看你上线，就记在手机里了，可惜当时不会打字，回来后练了半个月才敢跟你说话，不过还是很慢，你别着急啊。

　　小软看着那几行字，心里不由得软了一下，回了一个微笑：没关系，你别急，慢慢来。

　　四

　　以后的日子里，小软忽然爱上了上网，每天坐在电脑前，迫切想看到那个大胡子的头像亮起来，虽然真正亮起来的时候很少，作为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周涛实在太忙了，但是这期待却让小软平淡的生活充实而快乐。只要周涛有时间上线，他们俩就海阔天空地聊。

　　周涛惊诧小软那么柔弱纤秀的人却知道那么多东西，不管跟她聊什么都是那么顺畅，她甚至连他们公司盖房子用的水泥标号都知道。跟她讨论房子的促销时，她随便说出的一句广告词竟比他的销售部经理憋了三天想出来的都精彩，最奇怪的是她的脑子里能记住一大堆在他看来像天书一样的诗词。

　　小软说话时经常用成语，有些成语周涛听都没听过，他就老老实实问小软，要小软解释给他听。

　　温柔内向的小软在他面前变得活泼任性，最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真笨哦。

　　她经常会跟他讲起她看的书，讲自己的读书心得，讲林斤澜，讲海子，讲张爱玲，讲三毛……虽然这些作家的书周涛大都没看过，但他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小软有时担心他会觉得枯燥，他说一点也不枯燥，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他匮乏的知识。小软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一个散发着墨香的精神世界。

　　有一次，小软惊喜地告诉周涛，自己买到了期盼已久的汪曾祺的散文集，他正替她高兴着，第二天小软又沮丧地对他说那书是盗版的。他安慰她说盗版书也是一样看的嘛，她说不一样，看盗版书就像用破碗吃鱼翅，内容再好也会影响心情。她形象的比喻，让他每每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

　　周涛也会跟小软讲好多事，家里的，单位的。她知道，不管在单位还是在家里，他都是说一不二的，他也确实有着孙红雷般的气魄和强势。可是这样的男人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候，这时候小软就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小软会替他出各种各样的主意，虽然她的主意自己都嫌幼稚，他还是认真地跟她分析其可行性有多少。

　　五

　　日子就这么过着，他们聊天的话题也从来没有转移过，可是小软知道自己变了，她强迫自己保持原来的样子，至少表面上保持着。

　　一天晚上，她已经睡着了，又被电话铃吵醒，手机里一片嘈杂，像是在歌厅里。

　　她听见周涛大声地说：别挂啊，我想唱一首歌给你听。然后他开始唱。

　　听着听着，泪开始无声地从小软眼角滑下。他唱的是小软每天要听无数遍的《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

　　小软不想上网了，她晚上开始看无聊的电视，出去跟朋友们吃饭，参加同学聚会。甚至，她学会了喝酒，她觉得喝酒的感觉真好，晕晕的什么也不用想。

　　小软不敢告诉周涛她开始喝酒了，虽然她知道周涛晚上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酒桌上度过的。她怕他知道了会心疼，也怕他会看透自己的秘密。但是每天深夜小软都会打开电脑，看他的留言。

　　留言很短，一般都是告诉她今天他干什么了，问她今天看什么书了，还问她把个性签名改成了“花自飘零水自流”是什么意思。小软只看不回复。

　　直到有一天，留言是一封长信，信的最后有一句话：远远地看着你，不打扰，可以吗？

　　小软擦了擦眼泪，回复了一个字：好。

　　六

　　日子依然水一样流淌。

　　小软开始按部就班地约会，谈恋爱。

　　终于要结婚了，她请了一个月的假，开始筹备婚礼。

　　婚礼前一天，小软去单位给同事们发喜帖，门卫说有她一个包裹，昨天刚到。

　　那是一个又大又重的纸箱，地址是那个很远的城市。

　　同事帮忙把纸箱抬进小软的办公室，小软打开纸箱，里面是满满一箱子书，从三毛到王蒙，从沈从文到路遥。她拿过邮寄单仔细看，附言栏里只有两个字：正版。

　　小软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本本打开那些书，小软慢慢地翻看着，眼里含着泪，嘴里轻轻地吟着：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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