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丽 摄

　　又一个秋天来了。

　　在这个秋天里，我依然沿着长长的河堤散步。站在高高的河堤上，我伫足观望河对岸那一片金色的稻田。

　　这个时节，稻穗儿都熟了。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秋季里最辉煌的植物涂抹上一层更加辉煌绚丽的色彩，笼罩在它们周身的是橘红而灿烂的光晕，美丽得胜过山野里燃烧的红枫叶。

　　我看着黄绸缎一般在风中飘拂的稻浪，苍白的心会在一瞬间盛满感动。我不在意不久之后，夕阳就会西下，然后留下无尽的黑暗和惆怅伴随着我。在我的视野里，只有那金黄的灿烂的稻浪一波接着一波，滚滚地涌动，阳光照射着它们，它们在我心灵和视野里纵情流淌。

　　在我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流淌之后，我的目光仍然不能在某一块稻田里停留。我本来希望那一大片弯腰点头的稻穗里，会有一小块温暖的像地毯似的，接纳并照亮我幽暗的心房，让我感到安适和平静。可是，我分辨不出稻穗之间的不同，千篇一律的稻穗，同时又让我无限伤感和茫然。

　　我曾渴望像儿时一样，只用一小块花布就能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然后我躺在稻田中间的田埂上，躺在稻田中央平铺着的稻草上，躺在隆隆嚓嚓的收割声里。我小小的身子，像一条鱼，在金色的光芒和空气里载浮载沉。我看见母亲弯腰收割的背影，我看见天空中有鸟儿拍打着云朵拍打着蓝天拍打着金色的阳光。我想我长大了就能像鸟儿一样，飞出这片稻田，飞得很远很远。

　　一天一天，母亲老了，我长大了。当我真的像鸟儿一样飞过城市、飞过年少时，我所越过的时间和空间都留下了稻穗儿金黄的色泽，而铺满稻穗的田野也在无限地延伸。

　　唯有阳光和风不曾老去，年复一年吹着、晒着这金灿灿的稻田。

　　秋天的稻田，稻穗都熟了啊！曾经在蓝天里拍着翅膀的鸟儿，它们也老了吗？它们最终飞到哪里去了呢？现在在我眼前飞飞停停的该是它们的哪一代儿孙呢？那些鸟也和我一样，也永远没有飞出过这一片金黄的田野吗？

　　我常常在内心望着这一片稻穗，它们辉煌灿烂成熟却寂寞地生长。

　　我想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我曾拥有过飞翔的梦想，也不只有我最终是寂寞地活着，还有那些鸟儿和那些生生不息的庄稼。

　　鸟儿老了，飞不动了；稻穗黄了，等待着收割。而那鸟儿飞过的天空、稻穗摇摆过的稻田，最终证明着它们曾经拥有过的全部悲壮和幸福。

　　平常而寂寞，一生都只守在自己的稻田里，我想我就应该是这样的。

　　在黄昏里望着成熟的稻穗，我的心情最终会由茫然伤感而变得平静。我甚至期待有一天，我能看见一只长尾巴的黄鼠狼从稻田中蹦出来，它轻巧地钻过田间的小道，在黄昏的光辉里，朝我回头一望，如聊斋里的狐仙，妩媚至极却又神秘莫测。有着一身油亮金黄皮毛的黄鼠狼，在我看来，它就是这片稻田里的精灵。

　　在这个秋天里，在这个秋天的黄昏里，我沿着长长的河堤散步。站在高高的河堤上，望着河对岸那一片金黄的稻穗，我竟然挪不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