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以前,他几乎一星期就来一次,见了我,先把一沓书报稿费单递到我手里,半喜半嗔地说:“本不想来,可是又攒了一堆,我要是不送来,你不就没钱花了?”他的语气有些洋洋得意,仿佛没有他这样频繁地奔波两地,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那时候我刚搬到新家,给编辑留的仍然是老家的地址。来了样刊和稿费单,父亲替我收着,然后每天打电话告诉我。母亲说,他每次来我家,总是一路大声跟人打招呼,不等人家问,便主动拿出那些绿色的汇款单跟人炫耀:这都是我家姑娘赚的,我得赶紧给她送去。
父亲来的时候总是意气风发春光满面,好像他是我的福星和财神。他清楚我每个月能赚多少钱,所以并不担忧我的生活,我给他买烟买酒买衣服,他也不推辞,很安心地接受。我所有的样刊他都认真看过,并且每天在电话里和我讨论着文章里的内容以及那些杂志报纸的版式和风格。也许是因了这些,父亲在我离开后,似乎并不寂寞。
后来,我的地址换成了新居的地址,寄到老家的样刊和稿费越来越少,父亲很失落,并且忧虑重重。我往家里打电话,他的话少了很多,末了,他总是迟迟疑疑地问:还写吗?我说还写着。钱够花吗?够了。他“哦”一声,似乎放下了什么,又似乎一颗心仍然悬着。
那一次,我回家看父亲,他的脸上不再意气风发。他说:以前,邮递员隔一天就来一次,现在不来了……把你最近写的东西,给我念念……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暗淡下来:你不在家,看见你写的那些字,就当看见你一样……
我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一直以为,父亲在意的,是我写下的那些字,能不能为我换来衣食无忧的生活。原来,那些字里有着他全部的担忧和牵挂。我想象着在我离开家的这些日子里,他戴着老花镜,怎样仔细地翻阅着那些报纸杂志,从中找出我的名字,再一字一句地捕捉我的心情,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幸福还是忧伤。他相信,只有文字才能更细微地表达出我的喜怒哀乐,哪怕我每天都和他通电话。
我知道,父亲的心,才是我永远的地址。无论我走到哪里,那个地址永远不会变,那个家,始终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等着我,收容我的荣耀,或者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