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天昊和我,是一对冤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我对许天昊的记忆是从小时候开始的。
那天,姑妈从外地回来,带给我一辆崭新的轻便童车,我欣喜地骑着在大院里来来回回地兜圈子。结果,兴奋的我一头撞在从外面回来的许天昊身上,把他刚上身的裤子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为了补过,我只好答应他的不平等条约,忍痛割爱,把我的宝贝车让给他骑。没想到这小子骑上车就跑,我在后面哭着喊着跺着脚追,可我哪里追得上?
后来,许天昊被他妈狠狠揍了一顿,我则牢牢骑在我的童车上,死活不肯下来。
第二天,许天昊再次骑着我的车,故意在我的床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只能趴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的屁股,在车座上磨破了。我咬牙切齿忍无可忍地抓起床头的茶杯,闭上眼睛就扔了出去。
待我睁开眼时,血正顺着许天昊的鼻子泊泊地往外涌,我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听见许天昊在我耳边喊:“小袖小袖你醒醒,我不跑了,我停下来等你还不成吗?”
妈妈一边给许天昊处理伤口一边训我:“幸好只是砸伤鼻子,要是伤了眼睛,可怎么办?你这丫头怎么这样野蛮啊……”
我倔强地把头扭到一旁不说话,许天昊却争着帮我辩解:“阿姨,小袖不是故意的。”
我瞪他一眼,口蜜腹剑的家伙!
妈妈却爱怜地摸着许天昊的头笑:“你还替她说话?真是一对冤家。”
那年,我4岁,许天昊5岁。
2
许天昊长大后成了一个很乖的孩子,安静,温和,他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男生,拿过全国奥数比赛的大奖。
我却不喜欢学习。从初中一年级起,我就迷上了画画,我常常逃课,我的文化课成绩差得一塌糊涂。
许天昊便常常被我妈叫过来帮我补习功课。他能将老夫子讲得云里雾里,几何题讲得清楚透彻,我却笑嘻嘻地强迫他做我的模特。许天昊总是一脸深沉极其忧虑地对我叹息:“小袖,你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办啊?”
将来?我跑到阳台上,望着天上飘荡的云朵,很奇怪许天昊怎么会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
16岁的许天昊,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有着俊朗的脸、清澈明亮的眼睛和乌黑闪亮的头发。
比他的外貌更出色的是他的成绩,老师教导我们时从不用爱迪生和爱因斯坦做榜样,老师只说,你们有许天昊一半的聪明和勤奋就足够了。
我很不以为然,每次老师这样说,我都会在后面拼命踢许天昊的椅子,叫他“模范生、模范生”。
不管我怎样捉弄许天昊,他从来不恼。上课我埋头画画,他帮我记整整齐齐的笔记;我逃课,他编各种各样的理由向老师请假;爸妈那里,也一向是他替我遮风挡雨。
可是,转回头,他又婆婆妈妈地唠叨:小袖,化学作业要交了;小袖,英语单词你背会没有;小袖,明天要考试了……
这时,我便嘻皮笑脸地迎上去,叫他许婆婆,然后,拿一块蛋糕堵上他的嘴。
3
我和许天昊都读高三了,我仍然不急不忙,看金庸看梵高。
窗外的桃花开了又谢,不断地有沙尘暴,漫天飞舞的黄沙,把小城的春色弄得黯然失色。
那一天,许天昊突然问我:“你准备考哪所大学?”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心里根本就没谱。
许天昊眯着眼睛,看着天边淡淡落下的晚霞,突然说,我要考华师大,我喜欢上海。
我从侧面望着他,他的脸沐在落日的余晖里,嘴唇上有细细的绒毛,目光清澈而坚定。他站在我身边,那么高,像一垛坚实的墙。
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仍然这样下去,可能再也没机会和这个人站在一起了。
年少的心,在瞬间成熟。
回家后,我把所有的画纸和颜料统统锁进柜子里,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裴袖然,你追得上的,你要努力!
我不再是从前那个风风火火无所畏惧的女孩儿,我蓄了齐肩的长发,很少说话。
有一次,许天昊突然问我:“你怎么不会笑了?”
我淡淡地说:“是吗?”就再也无话,脸却慢慢地烧了起来。
是的,那些隐秘的心事,让我如何说给他听?
高考结束,许天昊果然如愿以偿,考上了华师大。我爆了个冷门,考了省重点大学,爸妈喜得合不拢嘴,我很兴奋地跑去找许天昊,没有见到他。他妈妈说,天昊报了日文补习班。
我怔住,其实我正想找他一起把所有的课本一把火烧掉,可是许天昊,居然马不停蹄。
他一直是这样,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我慢慢走回家,心像凋零的花,一瓣一瓣,孤单落地。
晚上许天昊来找我,拿了一堆日语课本,他说,小袖,我报了补习班,一起去吧。我看着他明朗的脸,心一下子就欢喜起来,却又作出委屈的样子:好不容易刚刚脱离苦海,又跳进无底深渊。
许天昊笑,用书敲打着我的头:落后就要挨打。
4
大学四年,我在郑州,许天昊在上海。
许天昊在信里写:小袖,我英语过六级了;小袖,大学生辩论比赛我拿了第一;小袖,我的论文发表了……
而我,只在信尾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帮你在教室占位子吗?谁陪你去的图书馆?你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其实,我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简化成一句:许天昊,你有没有女朋友?
寒假许天昊回来,约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去爬山。半道我崴了脚,许天昊在前面走得飞快,我一瘸一拐地追,当然追不上,我索性坐在地上,远远看着许天昊一径飞奔,心,突然有一些冷。
20分钟后,许天昊转回来,他在我面前蹲下,温暖的手指拂过我的脚踝,然后很坚定地说,我背你!
伏在他的背上,我幸福得有些眩晕。他驮着我,仍然跑得飞快。我叫,许天昊,你跑那么快干吗?就不能慢一点?
许天昊放下我,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们必须强强联手,一起往前跑,如果你跟不上了,我就背着你往前跑,好吗?
这,算是他的承诺吗?我的心,急跳如鼓,一刹那繁花开遍。
大四,我报了华师大的研究生,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晨读,晚上十一点熄灯——因为许天昊也在考研,而我,不能不配他。
成绩出来,我顺利过关。为了给许天昊一个惊喜,我没有告诉他。
我在上海欣喜地给许天昊打电话,许天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小袖,我在北京。
5
许天昊读了北大的研究生。而我,在这个留着许天昊气息的城市里,想像着他的容颜。
我告诉许天昊我在他的学校读书,电话那头,他呆了片刻,才笑道,早知道你来上海,我会留下来等你。
是吗?你会吗?我笑一笑,想起《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过,有一种鸟,天生没有脚,它的一生都在飞啊飞,累了在风里睡觉,一直到死才能落地。
这只鸟,会为了我而停留吗?所以,我只能做另一只鸟,和它一起飞,不停歇。
那年冬天的上海,格外冷。圣诞节许天昊从北京赶过来看我时,居然下了雪。
傍晚,和他一起走在薄薄的雪地上,我们从王小波聊到萨特,从抽象主义聊到现实主义,独独不提一个爱字。
许天昊说,小袖,我已经拿到驾照了,你呢?他看着那些路灯下飞舞的细碎的雪花,习惯地眯起眼睛,小袖,我已经报了GRE,我想去美国,你也去吗?
6
我没有去。
在华师大的第二个春天,我和同学去郊游,归途中,我们坐的车与另一辆车相撞,同学当场死于非命,现场异常惨烈。
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没有办法从那个血腥的场面中走出来。
我办了休学,给许天昊发去邮件,只说“我工作了”。
许天昊正在考GRE,忙得天昏地暗。他回过来的邮件上问我: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才不肯和我一起往前跑了?
他也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就要去美国了,你真的都不肯见我一面吗?
我在他所有的邮件上点了彻底删除……
2004年,我结婚。先生是位医生,细致,温柔,敦厚。他会每天背着我上下六楼,伏在他的背上,我常常想起许天昊,想起他说过的“如果你跑不动了,我就背着你往前跑”……泪,便湿了先生的后背。
2006年春,许天昊从美国回来,同学们为他办了接风宴席,我没有参加。
后来听同学大头说,许天昊那天醉得很厉害,他一直喊我的名字,喊得一桌子的人潸然泪下。
我平静地听着,早已经流不出眼泪。
从4岁到24岁,我追了他整整20年。现在,我终于肯承认,我赶不上他的脚步,我太累了,所以上帝才预谋了那场车祸——那次意外后,我双腿瘫痪,彻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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