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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山绿林山寨。 | |
豫西土匪,全国闻名;绿林文化,奇异震撼。湖南人自从拍摄了《湘西剿匪记》后,才有了这方面的旅游景观,其实我市洛宁、嵩县、伊川等地如今还有现成的土匪山寨和营盘,绿林故事远比东北、湘西匪事离奇惊险,这方面的影视剧资料和旅游资源蔚为大观,今日起《经典洛阳》推出“豫西土匪探秘系列”,生动讲述,以飨读者。
采写洛阳绿林文化,自然是向西、向南。
西去洛宁或南下伊川、嵩县,都可找到当年土匪活动的踪迹,记者日前找到了出生于伊川梁村沟的周建立,他今年72岁了,对豫西匪事多有了解。他所居住的村庄,离豫西巨匪张治公的家乡南衙村不远。
周建立说:近代以来,我国土匪主要集中在豫西、东北、湘西和广西的十万大山,其中又以豫西土匪最为集中,实属土匪的大本营和滋生地。宣统年间的匪情报告显示,河南的土匪最为滋盛。进入民国后,中原匪势几成燎原之势。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豫西诸县处处有匪,家家有枪,最不济的也有一杆鸟铳。仅临汝一县就有8万支私用枪。1937年,全省各类土匪40万,豫西土匪10余万。一位精通土匪问题的日本记者当时发表评论说:河南境内,只有黄河北岸和开封附近才是安全的,人们不携带武器就不敢出远门。
清末民初,为什么会滋生这么多的土匪?土匪为什么会在豫西滋生泛滥?
一
所谓“盛事修志,乱世治匪”,历朝历代的执政者,一旦需要动用军队去治理匪患,就说明社会机体已经千疮百孔了。民众中的胆大妄为者为了糊口,铤而走险,占山为王,不惜拿性命作赌注,一来对抗官府,二来滋扰民间,扰乱社会秩序而不计后果。
周建立告诉记者:清朝光绪五年(1879年),豫西大旱,洛阳及周围各县全年没落一滴雨,伊河水深仅剩0.2米,水面最宽处7米。其间又下了几次冰雹,砸死牲畜无数,村中水井见底,村外田禾枯干,而官府征粮不止,农民走投无路,纷纷落草为寇。
20年后,民不聊生的局面没有改变,伊川县鸣皋镇(时属嵩县)的王天纵,时年20岁,揭竿而起,上了杨山。伊川县彭婆镇南衙村的张治公,其祖父张士庚、叔父张黑子皆为土匪,祖孙三代趁着民生凋敝,及时发展土匪队伍,后干脆随王天纵上了杨山,把“土匪事业”做大做强。一时间仅杨山土匪就有二三百人。
按理说,以洛阳为中心的豫西地区,本是华夏文明发祥地,夏、商、周三代,屡建都城,几无匪影。可到了清末民初,这里却成了匪患最炽的土匪王国。究其原因,无非是国家政治出了问题,社会黑暗,民生凋敝,加上军阀混战,战火频仍,人们生死难料,正途无路,便走险棋,由是社会大乱。这正像如今的伊拉克,本属“两河文明”之地,而今却连连汽车爆炸,天天闹心,反成了世界上最不文明的地区。
豫西土匪活动的规律是:每逢盛事则销声匿迹,譬如唐代安史之乱前,又譬如北宋时期,豫西基本上风平浪静,八百里伏牛山,成为高士隐居坐禅之地;但一旦遇到乱世,便盗贼蜂起,土匪日增,深山密林遂成土匪滋生之摇篮。
第一次土匪大盛,起于宋室南迁,洛阳日趋没落,民风日见浇漓,中原匪情一出现,豫西便紧紧跟进,盗墓风潮也在这一时期集中出现。第二次土匪大盛,起于明末李自成由陕入豫,此人虽属农民起义领袖,但在洛阳杀戮甚多。洛阳人为了自卫,纷纷拿起刀枪,未及数月,匪患便不可收拾。清末民初,豫西第三次土匪浪潮袭来,这次匪患长达半个世纪,愈演愈烈,旷日持久,土匪人数之多、规模之大为全国仅见。据当时官府估计,仅窜入洛阳南部山区的“老洋人”手下土匪就达两万。由于土匪太多,分布太密,老百姓没法生存,纷纷买枪买弹,反正我不杀你,你便杀我。永宁县(今洛宁)更是出现了天下奇观:农民下地干活,一手拿锄,一手拿枪,民匪莫辨,亦民亦匪。凡是男子,手里都有武器。
当时民谣云:“一等人当老大(土匪头目),银元尽花; 二等人挎盒子,跟着老大;
三等人扛步枪,南战北杀;四等人当说客,两边都花;五等人当底马(亦称底线,土匪的线人),暗害民家;
六等人当窝主,担心受怕;七等人看肉票(被绑架的人质),眼都熬瞎。”又云:“要当官,去拉杆”、“进山转一圈,出山便是官”,说明时人把当土匪当成不错的出路。
二
虽都是乱世为匪,却各有各的当法,落草的动机不尽相同。
其中第一类,为报仇而当土匪。清末民初,洛宁县下屿村村民董世武,家有数十亩耕地,本是小康之家,不当土匪完全可以。但其父去赶集,途中遇到土匪冯老七,被杀害,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董母为防冯老七斩草除根,带着董世武东躲西藏,最后藏进一座寺庙内,但还是被冯追杀。董世武一怒之下,投奔孙金贵匪帮,成为一个驾杆(土匪首领),发誓要为父亲报仇。
一日,洛宁几股土匪在崇阳沟碰杆(匪首聚会),
冯老七也来了,董世武抓住机会,将其绑架到下屿集市上,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其腹,大声说:“我是下屿村的董世武,冯老七是我杀父仇人!今日我为父报仇,与别人无关。各位叔伯大娘不要惊慌!”说完,就势伏在冯老七冒血的伤口上,吸吮仇人鲜血,品咂有声,众人大骇,又砍下冯老七人头,带匪众扬长而去。
豫西民风剽悍,崇尚勇武,蔑视怯弱,董世武此举不被指责,反为称赞,所谓“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必报是好汉”。由是一些贫苦百姓,或受地主欺凌,或受恶霸欺压,往往敢于铤而走险。
洛宁张寡妇,原名贺贞,18岁嫁给本县德里村民张洛山,孝公婆,敬丈夫,待人和善,村人称赞。26岁那年,丈夫死,她带着三个儿子无以为生,邻人见其母子可怜,央求张洛山的亲哥哥扶持一下弟媳子侄。此人家庭富裕,非但不管,还绝情地说:“穷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常言说‘救急不救穷’,她这个穷坑我填不满。”
张寡妇闻听此言,发誓宁可饿死,不求夫兄。1920年,她的长子张振升,背着母亲去求伯父要租种4亩地,被对方奚落挖苦一番。张寡妇知道后,骂儿子不争气,发狠道:“人穷骨头不能软!宁可去抢,也不求他!”没过几天,那几亩地便租与外人耕种了。张振升气不过,说:“亲侄子不给租,却租给外人,真气死人!”径自去犁那块地,伯父跑来,大骂其侄,让人把侄子打得血流满面。
大儿子回家对母亲说:“娘,走投无路了,要被憋死,不如当刀客去!”张寡妇说:“去吧!娘允了!”振升遂投匪帮,当上了二架杆。1922年秋回村报仇,却被伯父收买其他匪人杀害。张寡妇为报子仇,带上次子就加入了匪帮。从此,豫西便出现了一个手拿双枪的女匪“张大脚”。
三
有的人当土匪,是被逼上梁山;有的人当土匪,却是看中了这个职业,目的是快速致富,不受约束。他们于乱世之中,行霹雳手段,有枪就是草头王,刀口上饮血做强梁。
伊川巨匪张治公,住在伊河边上,生就书生模样,平日里显得知书达理,斯文腼腆,人称“白面书生”。但此人秉性强悍,精明干练,他抓住机会,迅速崛起,招兵买马,几经折腾,最后成为镇嵩军高级将领,每每统领近万人纵横豫陕两省。
他率领镇嵩军一部攻打西安时,围城8个月,饿死西安军民数万人,从陕西抢得3000两鸦片。1920年9月,他从西安返回洛阳,光烟土就装了满满一船。船到洛阳之后,他把烟土换成大洋,花数万银元买下半截街市,又花数十万银元新修8幢别墅,同时建造阴宅坟院,极尽豪奢。他还在洛阳城内买下三进院的大公馆,新置良田1000多亩,成为豫西数得着的大地主。据如今南衙村老人们回忆,张治公当时谁都不怕,又和官府作对,又和其他匪帮干仗。
那时伊河水经常泛滥,河道滚来滚去,淹没良田,南衙村和河对岸的村庄为了把河道撵向对方,都憋着劲儿修倾斜水坝,“挑水”改河道。有一年,河对岸那个村又把河水挑了过来,淹没了南衙村的一些田地,张治公恼了,干脆在河这边架起一排小钢炮,轰击对面的村庄。1939年他回乡后,也为地方做了一些事,创办了维伦中学。在1944年5月日军占领伊川后,他出任日伪白河县(今伊川县境内)县长,1951年3月被人民政府枪决。
由是看出,豫西土匪一旦起杆,都想往大处发展,并以走向军界成为正规军为最好归宿,以至于国民党军队中的一些洛阳将领,被人家戏称为“嵩山军校毕业”,暗指其土匪出身。譬如在豫西土匪队伍中起家的孙殿英,就是这类匪首中的典型人物。
孙殿英出生于豫东平原永城县,但他却看中豫西这块山林。1913年,29岁的他和表弟一起,来到嵩县投靠杆首张屏,成为骨干,横行于嵩县、宜阳、伊川、偃师和洛阳城区,他靠庙道会收罗信众为部下,聚众打下彭婆镇,劫得大宗财富,窜入伏牛山腹地,纠集“呲牙嘴”、李福亭等人为首的几股土匪,迅速发展,攻城略地,千里作战。在攻打安徽亳州时,他勒令县府交出20万大洋,遭到拒绝后,攻入城内,放任手下大抢3日,抢得10多万元银钱。
由于土匪在社会角色中总以强悍态势出现,所以百姓对土匪既恨又怕,还有一点艳羡,这种复杂心理,成为土匪生存的文化背景。洛宁土匪头子丁老八,刚当土匪时还感到羞惭,但一天他路过一个村庄,见有一群孩童路边游戏,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命令其他男孩趴下,众皆不从,于是这男孩挺起胸膛说:“谁敢不听话?!我是丁老八!”众皆听命,都趴下了。丁老八看了,苦笑道:“咋都不学好啊!反学我为匪之人!”
这就是当时的民风背景,乱世之中,百姓自然是弱势群体,他们中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在社会角色中变为强势,大家便不敢小觑,甚至高看一眼。直到今日,余风可见。我这次下去采访,说要了解当年土匪情况,村民们便说:“你问的是‘刀客’呀,俺知道知道,‘刀客’可厉害哩!高兴了,杀进县城,夺了县衙,当几天县太爷耍耍。又一高兴,拍屁股走人!”他们口中,不出“土匪”一词,只说是“刀客”、“趟将”,语气中不带任何贬义。
由此想到土匪的成分,确实是太过复杂,不少人落草为寇,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一个选择,他们是社会秩序的破坏者,却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只为能走一步险棋混一口饭吃。但像孙殿英、张治公之流,入伙的动机怕就不那么简单了,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有更高的目标。至于为啥要选豫西作为起杆之地——请看下周五的“豫西土匪探秘系列”之“深山潜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