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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庄人彻底被激怒了,答道:“鳖儿!先敲了你这鳖儿再说!”当的一声响,这个站在最前的小头目被打中,落下马来。 | |
绿林暗语,是区别于大众口语的一种特殊隐语,说得好听点是“隐语”,说得难听点是“黑话”。各地土匪暗语有所不同,通常以当地土话为基础,再加上匪行常用语,就形成了绿林暗语。
不懂暗语的土匪,等于没有获取绿林通行证。遇到关卡,暗语是通关文牒,答对了放行,答错了受阻;特殊场合,暗语是生死命牌,答对者生,答错者死,丝毫不能含糊。
过去的土匪首领,都有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绿林暗语。新匪入伙后,也要花上半年时间接受培训,学习和掌握暗语。
暗语很重要,阴差阳错之间,就要了一个人的命。
暗语很神奇,上世纪20年代,因为一句暗语,洛宁县城老老少少都保住了命。
一
到洛宁采访,发现洛宁人根本不把土匪当土匪,而是当成乡村传奇。乡民不称“土匪”,而称“刀客”,似乎刀客们的惊人杀戮,都是轻描淡写的民事纠纷。
在东宋乡丈庄村,当街坐着一位白发老人,老人祖籍伊川,后迁居此地。他见我打听当年匪事,说:“你问的不就是过去那些‘打业’的事情嘛?过去整天‘打业’!刀客来了,哪个村子也躲不过去,躲不过去呀!”
他所说的“打业”,到底是什么意思,“业”字是否该这样写?我有点怀疑。问该村几个文化人,有的说应写成“打孽”,有的说应写成“打邪”,但老人坚持说是“打业”。后来我琢磨,老人所说的“打业”,也是可以说通的:佛教把使人沉沦的无边罪恶称为“业”,土匪打来打去,和官军打,和民团打,又和百姓打,总是打,全是仇和怨,可不就是“打业”吗?
话说当年巨匪“老洋人”(张庆),率领2000杆众(匪众),从宝丰出发,来犯洛宁,计划先“撕围子”(攻村寨),再“破圈子”(攻县城)。首个进攻目标,便是离县城5公里的余庄村(今属城郊乡)。
由于常闹土匪,各村都有武装,尤其是余庄,早在清末就垒起了寨墙。寨墙底宽丈八,顶宽一丈,通高丈八。设有八个炮台三个寨门,每隔八尺一个枪眼,易守难攻。
但余庄人没有料到,“老洋人”的人马会有那么多!站在寨墙上一看:东寨门前500米空阔处,黑压压挤满了2000名刀客。
一场大战在即,寨墙上下,有了一段对话,土匪暗语出现了——
刀客中一个小头目喊话:“围子里边的人听清啊!我们走了‘一线丈子’(百里路程),路过贵地,‘当家的’(匪帮首领)让我‘喊金子’(要钱要粮),借点‘高鞭子’(钱),捎带‘填瓤子’(吃饭),让‘众儿郎’(众匪徒)解解饥渴!”
这是第一轮喊话,比较客气,不说“抢”,说“借”。
寨墙上的回答很硬气:“你鳖儿不要烧(‘烧’是河南方言,狂妄或得意忘形的意思)!有种的报上名来!”
“大爷我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你爷爷某某某!限你一袋烟工夫,送出来18个‘油青脸’(爱化妆的女子)、‘倒跟脚’(脚没缠小的女子,适合当压寨夫人,可随土匪奔波)、双眼皮的大闺女!”
这已经不客气了,开始挑衅了,表明自己不是来吃素的。
寨墙上也不示弱:“想要大闺女?回你自己的家去吧!你姐姐你妹妹等着跟你睡觉哩!”好了!双方撕破面皮了,准备“打业”了。
但土匪这边,还要吓唬一下对方:“围子里的人听清了!爷爷要的货,快快送出来!不然就要‘灌围子’(往寨里面打枪炮)!‘接观音’(绑架妇女)、‘抱童子’(绑架小孩)、‘撬死祖’(掘祖坟)!把你们的房子全烧了,男的全‘敲’(枪毙)了,老的小的全‘宰’(刀杀)了,女人不管丑,不管俏,一齐拉出来‘轮流睏觉’(轮奸)!”
余庄人彻底被激怒了,答道:“鳖儿!先敲了你这鳖儿再说!”
当的一声响,这个站在最前的小头目被打中,落下马来。紧接着,寨墙上大炮轰鸣,战斗开始了。土匪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嗷嗷怪叫,开始进攻,展开了疯狂杀戮。
二
土匪杀戮成性,最喜血腥,看见血,就兴奋,就来劲,他们喊着“灌呀!灌呀!往围子里灌呀!撕了围子抢‘花票’(女性人质)呀!”不顾死活地往前冲!
土匪进攻时喊的也是黑话,这种黑话粗鲁、霸气、动作性强,可起到为土匪壮胆提神的作用。
余庄村守寨500人,男女老少都在内,而能打打杀杀的青壮年不过200人,寡不敌众,最终围子被撕破,东西被抢光,男子被杀殆尽,惨烈场面不忍追述。而“老洋人”屠寨之后,收刀走人,按计划要去攻打洛宁县城,但先行一步的土匪探子,来到县城东关时,正碰上几个乡民从城中赶集返回,就问“城里的‘水鸭子’(黑话指机关枪)多不多?”被问的乡民不懂土匪黑话,误以为问的是真鸭子哩,随口来了一句“多得很”,就继续赶路了。
“老洋人”听了这情况,决定不再打县城。因为“水鸭子”多的话,刚作过战的土匪要吃亏的,所以掉头走人——一城之人,躲过一劫。
这是最著名的“暗语事例”,乡民不懂暗语,竟救了一城人,真是歪打正着了。
只要你当了土匪,就得学会说黑话。黑话是土匪辨别敌我、凝聚团队、进行联络、排斥外人的重要符号。据统计,民国时期,各地土匪黑话共有134组,有五种表现形式。
一是在方言基础上渗入土匪特需之含义;二是借鉴秘密会社的现成暗语;三是从特定事物中衍生暗语;四是因忌讳某种东西找到替代词形成暗语;五是从土匪的行为嗜好中析出一类暗语。
暗语囊括日常生活各个方面,凡人们生活、社交的所有语言,土匪暗语中都有对应语,其中又分为吃穿戴、寒暄、结交、联络、姓氏、人体器官、物品、动物、一般用语及作战等几大类。
土匪建制方面:山称“架子”,上山称“登架子”。成股的土匪称“杆”,成立匪帮称“架杆”、“起杆”、“拉杆子”。一般的土匪分子称“响马”、“刀客”。匪首称“总架杆”、“架杆”、“趟将”、“当家的”。匪首下面的副手称“杆首”、“二架杆”。匪伙聚会叫“碰杆”,合并叫“合杆”。众匪兵叫“众儿郎”,
秘书叫“牛一”、“白扇”。参谋叫“军师”,出纳员叫“账架”,侦察员叫“巡风”。
出马作战方面:“开差”是出门行劫,“私差”是私人行动,“武差事”是大抢劫,“扑风”是正面迎敌,“开味”是与官兵对阵开火,“交壳”是激战。“落水”是被官兵捉去或杀死,“带彩”是受伤,“贴金”是中弹,“过方”是死了,“睡了”是战死。“得风”是交战胜利,“失风”是交战失败,“顺水”是撤退,“反水”是归队回山。抢来的赃物叫“水头”,交易赃物的地方叫“架子楼”。“开花”、“劈霸”指分赃,“放台子”是聚赌,“打签子”是拦路抢劫,“抹林子”是到村庄打劫。
长枪叫
“胳膊”、机枪叫“喷筒”、“水鸭子”。手枪叫“拐子”、“腰逼子”,子弹称“白米”、“一粒金丹”、“大洋”、“钉子”等。刀称“口锋子”,杀头称“望城圈”,
打屁股称“拍豆腐”,杀人称“横梁子”,枪毙称“敲”、“崩”。
其他方面暗语:“水”是财,“大水”是大财,“小水”是小财。“窑堂”是房子,“红窑”是烧房子,“哑巴窑”是庙,“跳窑”是妓院,“流水窑”是旅店,“苦水窑”是药店,“啃水窑”是饭店,“混窑”是澡堂,“雾土窑”是鸦片馆,“艺窑”是戏院。“轮子”是车,“疯子”是马,“高脚子”是骡,“长脖子”是驴,“吹子”是牛,“膻子”是羊,“哼子”是猪,“皮子”是狗,“尖嘴子”是鸡,“扁嘴子”是鸭。
三
这些土匪暗语,过去都是成系统的,多得很,今天收集起来却很难。许多人记不得那么多了,以上是在洛宁收集的暗语,还有一部分是在洛阳工作的汝州人提供的。专家考证中原土匪暗语的“母语”在汝州,是以汝州方言为基础的。土匪暗语产生后,逐渐发展,后又加进口令和秘密手势、动作等,形成了特殊的“语系”。
由于土匪太多,有时土匪之间懒得用暗语打招呼,就用明语来打招呼,这些看似正常的话,也有专门规定的“套路”,如果回答得乱了套,便证明你不在江湖。
下面是汝州、郏县、宝丰一带土匪之间常用的明语:
问:你从哪里来?
答:我从我来的地方来。
问:你到哪里去?
答: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去。
问:你身上带着什么?
答:我带着3支香和500元现金。朋友,富有可能来找你,但又走了(说最后一句时,来者用手指点提问者的身后)。
前面几句话,一问一答,看似明白,其实也是怪怪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你若不知情,绝对回答不上来,就表明你不在匪行了,对方就可能找你的麻烦了。
当年杨子荣上威虎山之前,曾认真学习过土匪暗语。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进入匪窟,与座山雕有段对话。
座山雕:天王盖地虎!
杨子荣: 宝塔镇河妖!
众土匪:么哈?么哈?
杨子荣: 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这全是黑话,翻译出来是:座山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气你的祖宗?杨子荣: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众土匪:以前独干吗?杨子荣:正晌午时说话,许大马棒山上的!
接下来座山雕用明语,冷不丁来一句:脸红什么?杨子荣回答:精神焕发——怎么又黄啦?杨子荣不慌不忙地答:防冷涂的蜡!
暗语、明语随问随答,没有难倒杨子荣,也没有露出破绽,座山雕这才解除了戒心,认定杨子荣就是土匪胡彪。可见中国各地的土匪,都拿暗语来区分阵营,辨别真假,暗语实在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软环境,须臾不可离开。新匪入伙,先学暗语。学会了暗语,便可下山做些简单打劫生意了——请看下期“豫西土匪探秘系列”——“绑票撕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