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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士兵军服不整,在街上闲逛,欺压百姓。 | |
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说:“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欺压百姓。”这说明旧军队和土匪没啥严格界限,由兵而匪,或由匪而兵,兵匪原来是一家。
兵是有执照的土匪,匪是无执照的强盗。偷来的锣敲着卖,这是兵;偷来的锣悄悄卖,这是匪。一个明火执仗,一个暗中使坏,上下其手,左右鬼脸,便是兵匪之肖像。
民国时期,豫西兵连祸结,民众水深火热,兵剿匪,匪扰民,匪如梳,兵如篦,兵来匪去,兵去匪来。兵兵匪匪,兵匪莫辨,欺压的都是老百姓。
一
1925年的一天,新安县衙门口出现这样一幕:
国民二军的几个士兵军服不整,歪戴着帽子在街上闲逛,他们的袖章上,都缀了一块白布,左边写着“不扰民”,右边写着“真爱民”,中间写着“誓死救国”。一位卖菜老农看这几个士兵吊儿郎当,就开玩笑地问:“老总,那袖章上写的是啥呀?给俺念念。”几个士兵认为老农不怀好意,骂道:“奶奶个熊,你这老杂毛还敢毛捣人?!”啪的一声,老农左脸挨了一巴掌。
老农说:“你这是不扰民?!”
啪的一声,老农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老农说:“你这是真爱民?!”
这时,正好几个惯匪被保安团追赶,保安团招呼这几个兵一块儿追赶,他们理都不理,忙着修理那个老农。
这件事后来被人写进《乱世争雄》这本书,形象地再现了兵不治匪、欺压百姓的场面。当时洛阳民谣云:“不扰民,不害民,扛着镢头挨屋寻。找着银子抢银子,看见女人睡女人。”民谣又云:“当兵的一进门,两眼四下抡,不是找财物,就是寻女人。”
当时的国民二军,由该军军长兼河南督办岳维峻领导,驻扎在洛阳。新安县城驻有史宗法的一个旅,这些兵不剿匪,只扰民,每日里让商民缴税款,向农民征粮草,民财取尽,却不维护治安。
一日,新安县城附近刘庄一带遭土匪抢劫,地方乡绅通过新安县长孟广儒恳请驻军出城打匪,但旅长史宗法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说:“我的任务是守城,而剿匪需要出城,这不是我的职责。我不去。”当地乡绅非常生气,说:“土匪来抢一次,也仅扰民一日;当兵的驻军一年,就扰民365日。土匪不过是过路的强盗,尚可躲他一躲;驻军却坐在咱的头顶上,躲也躲不过。他娘的!简直是兵不如匪。”
兵不剿匪,就等于容匪、纵匪,无异于通匪。实际上,当兵通匪者大有人在。清末民初,出生于伊川彭婆乡南衙村的张治公,追随王天纵赴潼关抗清,担任高级军官的他却心怀二心,觉得此次入陕胜负不定,行至半途对他的堂弟张治修说:“你不要随部队入陕了,回洛阳老家还当刀客,占领山头,发展队伍。如果我到陕西能站住脚,你就把人马带过来,如果这支义军被清军打垮,我就回洛阳重入绿林。”张治修等人回到伊川,收复了几小股土匪,队伍很快发展到200多人,胡作非为,为害一方,这杆土匪始终与张治公保持联系。
这是军队长官通匪的一个小例子,而当时这样的情况很多:两手抓,留一手,这一手不中了,就靠那一手,狡兔三窟。
二
在豫西,由兵而匪的典型是张巨娃,由匪而兵的典型是孙殿英。
由兵而匪的张巨娃是汝州人。当初,他率地方武装剿匪非常坚决,经常抬着一口大铡刀,捉了土匪,就地铡为两截。所到之处,土匪纷纷逃匿。正因为如此,他颇受官府青睐。民国十九年,张巨娃的队伍被编入了宋天才的75师,驻扎卢氏县城,成为剿匪的骨干队伍。
但张巨娃在豫西剿匪,也沾染了土匪的习气,向驻扎地派粮要钱时,竟然也像土匪那样“飞叶子”、下传帖,上面写明时限,过期不交,格杀勿论。当地民众苦不堪言,纷纷上告,民国二十年,上面决定遣散他的部队。
他听到消息后,决定由兵而匪,拉杆子,建匪帮。当夜哗变——保卫一个县的部队,化为危害一个县的匪帮。他率领队伍弃守卢氏,把卢氏县城抢了个精光,临走又放了一把火,把半个县城烧得面目全非。
张巨娃由兵转匪后,比土匪更土匪,走哪儿吃哪儿,无恶不作,每到一个村庄,先把大铡刀往村头一放,要钱要粮要女人。如不满足要求,就往铡刀下塞村民。
由匪而兵的孙殿英,也是从豫西发家的大土匪和大军阀,豫西人称他“孙老殿”。这家伙游手好闲,在老家豫东永城县混不下去,1913年跑到豫西嵩县,投靠了匪首张屏,当上了一个小头目。
1920年前后,他在嵩县、宜阳、偃师等地设香堂、招信徒,大力发展庙道会成员,培植亲信。接着投入河南陆军第一混成团团长兼豫西镇守使丁香玲部,任机关枪连连长。接着又独立山头,拉杆成为土匪头子。
他拉杆子期间,庙道会故意鼓吹他是神仙下凡,引得四方道徒捐资相助,拖枪来投,队伍猛涨,镇嵩军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于是将其招安,给个营长做,他嫌小,领到军装、手枪就跑回来为匪;吴佩孚再将其招安,给个团长做,他还嫌小,又领了一身新军装跑回山里。
1925年春“胡憨大战”爆发,孙殿英匪部又被憨玉琨收编,编为第五混成旅。几年之间,他便“由匪而兵”、“由兵而匪”了好几次。就这样一会儿兵,一会儿匪,他最后竟然组建了新五军,成为国军正规部队的军长。
这新五军也真是怪,当官的除了拿枪,还备着一支烟枪,赌博吸大烟,吃喝进妓馆,完全继承土匪习性。孙老殿如此治军,与匪帮无甚区别,以致豫西一些杆子混得不如意时便来投他,可谓是兵匪一家,臭味相投。
三
豫西匪患由来已久,《清稗类钞》一书中就有“豫西刀匪弥多”的记载,无论清代还是民国,官军屡屡剿匪,屡剿不绝,在剿伐与反剿伐的过程中,兵与匪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关系。史载河南督军张镇芳率领50营官军围剿白朗匪帮,结果“无一营不与白朗匪酣战,然无一营不与白朗匪私通”。
兵匪看似对立,实乃相互依存。清末洛阳官衙谢老道(谢宝胜)围剿王天纵,他俩之间有一段颇可玩味的对话,充分说明了兵匪之间的关系——
谢老道说:“王天纵,不是我来为难你,实在是上峰命令,没有办法不执行,请你赶快投降吧。”
王天纵答:“老道,你的官做到现在这么大,全是因为我保举的。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想要你脑袋容易得很,不信举起你的马鞭子。”
谢老道果然举起马鞭——啪的一枪,马鞭被打成两截。
王天纵说:“今天不打死你,是因为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再苦苦相逼,此鞭如你。”谢宝胜当夜撤军,此后很久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官军在剿匪时愿意采取招抚策略,先劝土匪归顺,若匪众愿受改编,则兵匪合一,皆大欢喜。近现代史上,匪化为兵的记录屡见不鲜,所有省份都有这种事。而匪帮化为军队,往往乐不可支,豫西民谣云:“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先当土匪后当兵,“曲线救国”逞“英雄”,成为一些人的终南捷径。
匪首宁老七的“兵匪生涯”也是如此。
宁老七是民国时期洛宁响当当的土匪,13岁便是一位小刀客。1920年他19岁,想娶个老婆,打听到韩沟寨有个美女,于是率匪把寨子围住,在寨墙外高喊:“不要钱,不要寨,快把朱家闺女交出来!不然待到破了寨,‘顶脑儿’(人头)当成‘青头菜’(青头萝卜),一刀一刀切下来!”
一寨人都很无奈,瞪着眼睛看朱家,那是无声的催促。朱家没有办法,只好用绳索将女儿捆住,从寨墙上吊下来,宁老七得了压寨夫人,高高兴兴收刀走人。
不料当年冬天,他就被官军所俘,处决他时,却有快马急报:刀下留人!原来是抓他的长官——陕州巡缉队长牛德看中他善战,要他将功折罪,加入官兵打土匪。于是他活了下来,剿了两年匪,可他匪性不改,以送母回家为由,跑回洛宁又拉起了杆子。时间不长,官军来剿,他再次被抓。这次他写下“还乡为民,永不为匪”的保证书,发誓当个老百姓。
可到了1926年,宁老七的手痒痒,七找八找,投了镇嵩军,还当上了少将旅长,但当年10月就阵亡了。这类匪痞子、兵油子,命中注定不死在绿林中,就死在疆场上。兵兵匪匪,胡闹一场,便交代了一辈子。
四
对于匪首来说,乐意被官军招安的背后,往往有很大的动力,这动力就是“当官发财”。豫西民谣云:“大驾杆,二驾杆,又绑票,又搜山,先当刀客后当官。”“进山转一圈,出山就当官
。”说的就是这个原因。
当年张治公的匪帮被收编后,他当上镇嵩军第二旅旅长,部队驻扎在陕西周至县,这是一个产烟区,他大肆种植鸦片,贩卖烟土,迅速致富。他的父亲张正纪去陕西看他,返回河南老家时,仅大烟土就装了满满一船。
那个年代,有枪就是草头王,杀人放火做强梁。当兵为吃粮,当匪为吃粮,整个镇嵩军,上至最高统帅刘镇华,下到各旅长营长连长,都从陕西往洛阳贩卖烟土,一个个腰包都鼓了起来,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在这种情势下,公理不存,道德沦丧,一些农民不视当土匪为耻辱,反而哪家有人为匪,其邻居竟会受到绿林保护,从此可免受土匪骚扰之苦。如果有人当了军官,回乡时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马弁,耀武扬威,人们便艳羡不已。
豫西人爱说:“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剜不得好肉治不了脓疮。”旧时很多人横下一条心,不当兵,就为匪,弄得豫西匪患愈炽,屡剿而不净。而有的人反反复复,总舍不得离开匪行,养成了特有的土匪习性。请看下期“豫西土匪探秘系列”——“土匪习性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