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爱

　　高天来自黄土高原，广袤厚实的黄土不但孕育了他的英俊和豪爽，还赋予了他灵气，他是我们学校许多女生的梦中情人。

　　真没有想到，高天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矜持得像套中人的女孩。

　　在高天灿烂如阳光的笑容里，我身上那层冰冷的外壳在慢慢消融……

　　当严厉的母亲发现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穷小子时，我就要毕业了。

　　暴怒的母亲对我说：小薇，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去英国留学，而你却和一个农民的儿子谈恋爱……

　　见我不为所动，母亲又找到高天：我可以把你留在这个城市，安排一个好工作，条件是，你必须离开我的女儿。

　　高天只回了一句话：谁也不能把我和小薇分开！

　　离开学校，高天去了深圳的一家外贸公司。半年后，我放弃了高薪的工作，偷偷给母亲留下一封信，算是辞别，逃到了他的身边。

　　在一所高楼的地下室，我们营造了一个温暖的窝。凭着名牌大学的毕业证，我毫不费力地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对我而言，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早早地回家，做几样可口的小菜，等着高天下班。我喜欢听高天那沉沉的脚步声，喜欢看他捧着一束花出现在门口，喜欢他在几杯酒下肚后唱信天游……

　　除了高天，我一无所有。不，我还有高天的承诺：小薇，相信我，总有一天，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帮你摘下！我要让你父母明白，他们的女儿嫁给我没有错！

　　高天说这些话时，我的心里除了一丝甜蜜还有莫名的恐惧。但我并没对高天说什么，我知道一个男人心中的渴望。

　　遗 弃

　　时间过去了两年，高天已经是部门主管，他的信心被全部激发出来，连做爱时，他也变得强悍起来……

　　但忽然有一天，高天用冷漠回应我的热情。我以为他累了，温言软语地安慰他。孰料，此后，高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几个月都不碰我一下。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问高天，他回答我的始终是沉默。

　　那天，我在高天的衬衣领子上发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红唇印，我追问他是怎么回事，高天冷冷地说，你烦不烦？管得太多了……

　　高天的冷漠，像一根冰凉的刺，刺穿了我所有的骄傲，眼泪不争气地从脸庞呼啸着流过……

　　看着我的眼泪，高天用冰彻骨髓的语气说：我不想再骗你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我受够了。你应该回你父母身边去了……

　　我问：她是谁？

　　高天一字一顿地说：王玲！

　　我见过王玲，她是个港商的遗孀，曾是高天的客户，在我和她见面的派对上，凭着女人的敏感，我已看出那女人骨子里的欲望。但那时，我天真地相信高天是我的，永远不会有谁把他夺走。

　　我沉默了。

　　高天叹口气说：我们离婚吧。接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离婚协议书，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了。

　　我喃喃地说：高天，我是不会离婚的，不会的！

　　高天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们又何曾结过婚呢？

　　他抓起协议书，转身而去，丢下愕然的我。

　　是的，我们何曾结过婚？我们彼此都认为，真爱可以抵挡一切，一张结婚证只是一张纸，不能说明什么。没想到，转瞬就物事人非。

　　我期待着高天的回心转意，但他却决绝地不再回来。终于，我绝望了，疲惫地找到高天说同意分手。

　　高天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搬出了我们的地下室。

　　挣 扎

　　高天走后，我的心轰然坍塌。冷冷的地下室，就像坟墓。我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没有言语，没有思想。

　　第四天，我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各人的粥凉了，各人喝……

　　是的，爱情并不是全部！我要忘掉这个伤害我的男人，要把他埋葬在记忆深处。我不能把整个生命都给了他！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幸运的是，在一场招聘会上，我邂逅了高中同学兵，他已是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了。经过一番交谈，他对我说：小薇，你变了，变得冷静了，变得适合经商了！

　　在兵的帮助下，我成了该公司在南方的唯一代理商，5年后，我已是拥有100多名员工的公司经理了。

　　这5年中，我拒绝了眼泪和欢笑，拒绝了所有异性的追求，我把全部精力倾注于整个公司的发展。只是偶尔，看见那些恋爱中的人儿，我心中那不可触摸的地方会有隐痛。为什么，有些痛，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

　　望着镜子里苍白的容颜，我心底满是疼痛的快感——我在逐渐老去，我要老得忘掉所有的事物，直到一切都成烟云。

　　有一天，我刚参加完一个产品推广会后，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竟然是高天！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声音恍若隔世。

　　高天说，他在市人民医院，希望见我一面……

　　我犹豫着。

　　高天似乎感觉到了我内心的挣扎，他说：小薇，你一定要来的啊！接着就挂了电话。

　　我的眼里充满了泪，这是我几年来第一次流泪，为了高天那无奈的语气，就像当初他对我说“小薇，你一定要嫁给我啊”的语气。

　　我再一次听了高天的话。去看他。

　　高天孤独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像一根稻草。以前那个虎虎生气的高天到哪儿去了？我满肚子的震惊！

　　高天看见我，笑容依然灿烂，却有掩饰不住的苦涩。高天说，几个月前，他在体检时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就回到内地来治疗，那个王玲留下50万港币后，便移民加拿大，再也没回来。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高天也像在叙述一件别人的故事。

　　释 怨

　　高天说，小薇，我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但仍不能解脱。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不应该永远欠你一个解释……当初，我当上主管后，每日面对成千上万的钞票，怎么也忍不住，想起你为我住在阴暗的地下室，想起你为了柴米油盐跟小贩们讨价还价，想起从前我对你父母的承诺……我知道，要靠我们正常的努力过上好日子，还非常非常遥远……

　　我伸出手去想捂住高天的嘴，但手在半空却缩了回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高天，我也不是从前的小薇了。

　　高天继续着：后来，我看见别人炒股发了大财，就挪用了公司的100万元去炒股。本来，我想赚上笔钱买套房子，给你一个惊喜的，哪知，全亏了……公司的领导说，只要把钱补上，他们可以不报案。如果坐牢还不如杀了我，再说那样会连累你……正在我走投无路时，我想起了王玲，她说过多次，只要我跟她去香港发展，她愿给我100万……

　　一定是我呆怔的神情吓坏了高天，他哭了：小薇，你怎么了？你骂我吧，别像个陌生人似的看着我不说话……

　　泪水在我的脸上恣意地流着：高天，你怎么那么傻……

　　高天满脸泪水：小薇，还记得那个离婚协议吗？我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气你的……你能相信我吗？

　　我点着头：高天，别说了，我相信你！可你真傻……

　　高天像得到了特赦一般，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但旋即被无尽的苦意吞没。

　　望着这个自己曾经刻骨铭心地爱着并且以身相许却怎么也留不住的爱人，我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地挖空。

　　我已经忘却了自己曾经痛恨过什么。我决定带高天回去，我不能让他在这冷冰冰的白色世界里熬过最后的日子……

　　

　　高天走后，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看到他的皮包里有一张发黄的纸条：“已经很久/恋人/当早晨变得昏暗/阳光失去了色彩/心遗忘了/你从前的模样/但这无关紧要/我的眼睛省略过/你的银发、皱纹/我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冬夜/你把火热的吻/映上我的额头……”

　　这是大二的时候，我和高天在公园里，坐在夕阳下，想像着有一天我们老了的样子，高天写下的一首诗。

　　我的泪水再一次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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