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只谈情色和色情的年代,正经八百地探讨纯真的爱情,是一件很老土的事情。如果这样的爱情,还发生在两个很老土的男女主人公身上,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呢?然而,就是这般老土的爱情,让我心生感动,经久不息。这样的故事,是鬼子在《一根水做的绳子》为我们精心讲述的。
阿香是一个孤女。她16岁时,将自己的处女身给了她的老师李貌,从此,这宿命般的爱情,成为她苦难人生当中唯一的亮光与依托,成为她悬崖峭壁般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根安全绳。这并不能完全涵盖书名的含义。事实是,鬼子在看似平淡的叙事里,为我们演绎出了凡人间能达到的爱情的最高峰。他给出了一个标杆,让所有自以为义、自认高贵的人,在这个标杆之下黯然失色,并且黯然神伤。
在有质地的爱情里,一定有着痴与傻的成分。阿香的爱情里,这样的成分更多。因李貌对她一身又黑又柔又顺的长发的喜爱,阿香便视长发如生命般金贵;因李貌的一句话,阿香就抱了一辈子希望。一个女人如草的生命,就是靠着点滴的爱情汁水活下去的。当李貌被绑在大太阳底下,焦渴难耐之时,是阿香用长发汲饱了溪水,将他从死亡线上唤回。如果说,他们最初的懵懂多有性吸引的成分,那么,到了这时,就已经显露出爱的真谛来。
阿香不晓得爱情的理论,也没有过爱情的宣言;不但阿香不晓得,李貌也不晓得。因初恋的“污点”,李貌被他未来的岳父从大山里领回,娶了那个早已失身于县城干部的女子。阿香呢,在走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找到了李貌,却发现他早已娶妻生女。也是因李貌一句赌气的话,她果真嫁给了失掉一条腿的单身男人黄泉。
阿香的爱情是“一根筋”式的。从她许身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定了,自己是李貌的人。这样的认定,与法律无关,与道德无关,与一切世俗的东西——金钱、身份、生计等,统统无关,只与心相关。于是,她才会将他们曾经种下的树蔸,从遥远的故乡带来,借着李貌偶有的心意,生根发芽;于是,她才会将他的爱,寄托于适时到来的茶麸饼子上,寄托于自己的长发上。
我很遗憾地看到,每一场纯真的爱情,都敌不过多舛的命运。阿香对李貌执着的爱,令黄泉血往上涌,他不但用尖刀搅碎了阿香的私处,而且丧命于自己的尖刀之下。从此,阿香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女人的功能。唯独没有失去的,是她爱的能力。然而,阿香的一生,并没有如她所愿,最终成为李貌真正的妻,即使在李貌的妻去世许多年之后,即使到死。
阿香的病,缘自一头被洗坏的长发;她的死,是对遥遥无期的盼望的绝望。那绝望,不是来自李貌,是来自什么?没有人知道:鬼子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阿香的葬礼,是全书最高的音节,宛若一首沉郁缓慢唯美抒情的乐曲,到了那一刻,掀起高潮,然后,戛然而止!雷电骤雨,让这一场葬礼有了惊心动魄的力量。在雨中,李貌抱住阿香的棺木,向着墓穴一路同行;最终,一起倒进深深的墓穴里,仍然仰面向天,紧紧抱着他的阿香,他一生一世的阿香,永生永世的阿香!
生同衾,死同穴。乡间女子阿香,与乡村教师李貌的爱情,就这样画出了结局。这根水做的绳子,是阿香汲饱了溪水的长发,是他们共浴时的山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牵念和爱,是相互交缠的无形的命运,亦是世人无法理喻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