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五点,苏萝被噩梦惊醒。
自打父母在车祸中双双身亡后,苏萝孤身一人来到山城,在一家外企找到了新工作,交了新男友,开始了新生活,但却总抛不开记忆中那刺耳的刹车声,逝去的父母常常在苏萝的梦里现身,让她欲哭无泪。
墙上,挂钟在沙沙地走动;身边,林楠发出轻微的鼾声,唇角有隐约的笑意。黑暗中,苏萝轻轻叹息,同一张床,竟然承载着截然不同的梦境。
苏萝悄悄起身。一打开卧室的门,一群猫、狗就扑上来,围着苏萝的脚打转儿。它们都是苏萝收养的流浪猫、流浪狗。
可是林楠有洁癖,总想着将它们扫地出门。
苏萝正抱着一只小猫亲热,林楠醒了,一只小狗腾地跳上床去献媚。林楠不耐烦地将小狗一把甩开。小狗一声惨叫,在地板上打了个滚,躲到了沙发后面。
苏萝生气了,林楠,你真的就容不下它们吗?
林楠望望满屋子或蹲或坐或跑或跳的十几只猫狗,烦躁地说,你要我还是要它们?难道你要跟它们过一辈子吗?
苏萝扭头出门,将门在身后重重地摔上。
2
初春的冷雨夜,空荡荡的长街行人很少。苏萝撑着一把黑布伞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时,她看到街边屋檐下蜷伏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狮子狗,冻得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委屈。
苏萝的心瞬间就柔软成一泓春水,她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小狗:你叫什么啊?看你这么白,我就叫你小白吧。
苏萝伸手要抱起小狗,冷不防被一口咬在手腕上,顿时鲜血淋漓。苏萝疼得一声尖叫,手一松,小白趁机挣脱,一头扎进雨中。
苏萝发出惊叫的时候,韩冬正开车行驶在雨中,突然一条白影横穿马路,韩冬一个急刹车,目光扫向街边,心忽然揪了一下——路边蹲着的那个女孩,皓月般洁净的手腕上流着鲜血,像一朵刺目的红莲。车窗玻璃阻挡了女孩的尖叫声,使这个突发事件像一场无声电影。
韩冬推开车门走过去,扯下领带将苏萝流血的手腕裹紧,说,我送你去医院!
从医院出来,韩冬送苏萝回家。苏萝的眼中还噙着泪水,说,那小狗真可怜,没人收留它,它会死的。
韩冬笑笑,说,放心吧,它会没事的。
韩冬目送苏萝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怅然若失。忽然,苏萝从二楼楼梯间的窗口探出头来:谢谢你!
苏萝花一样的笑容掩映在高大的梧桐枝叶间,仿佛有阳光在树叶间流动。韩冬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块阳光下的奶酪,慢慢地化开。
3
夏天说来就来。
苏萝和林楠分手了,起因是在又一次的争吵中,林楠盛怒之下将小雪球从六层楼的窗口扔了出去。小雪球临死前发出的凄惨叫声刺痛了苏萝本来脆弱的心……
这天傍晚,苏萝正在客厅里看书,忽然接到韩冬的电话:苏萝,还记得我吗?我是韩冬。
苏萝当然记得。苏萝打开衣柜,取出一条领带。这领带是韩冬用来给自己裹伤口的那条,苏萝已将它洗干净、熨烫平整。
苏萝正捧着领带发呆,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狗叫声。苏萝推开窗,看见韩冬站在楼下,怀里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灿烂地笑着。
苏萝惊喜地喊道:小白!
韩冬做了个鬼脸:我不叫小白,我叫小韩。
苏萝被小白咬伤的第二天,韩冬飞赴洛杉矶参加一个重要的商务活动,前几天才回到山城。飞机上,韩冬想起了那个叫苏萝的女孩和那条流浪狗,一下飞机,他就四处寻找那条流浪狗,终于在一个小巷的垃圾箱边找到了它。韩冬把它带到宠物医院,洗澡、看病、喂食,然后才来找苏萝。
韩冬望着满屋乱跳的猫狗,说:你这里成动物园了。我朋友开宠物商店,以后需要狗粮就找我。
韩冬注意到,苏萝手腕上的伤愈合了,但留下了一块淡红色的疤。
再次见面的时候,韩冬送给苏萝一只银镯子,宽宽的镯面,戴在手腕上,刚好将小白留下的疤痕遮住。
这是韩冬看到她手腕上的疤痕后,专门画了图样请高手匠人打制的。
夏天像一阵风,很快就刮过去了。气温慢慢下降,可苏萝的内心有一丝温度在悄悄爬升。每当与韩冬在一起的时候,这丝温度就仿佛靠近煤炉的水银柱。韩冬像一束温暖的火光,时时照耀着她的生活,使她脆弱的灵魂仿佛找到了依靠。
韩冬曾结过婚,前妻叫林芳,两人因性格不合,三年前协议离婚了。这个曾经有过婚姻的男人,给了苏萝一种稳定、踏实的感觉,和他在一起,虽然没有海誓山盟,却朝夕相守,整个天空都充满了温情。
4
深秋的一天,苏萝接到一个赴欧洲工作的任务。相隔万里之遥,苏萝日夜为相思煎熬,只能通过越洋电话和韩冬互诉衷肠。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晚,苏萝半夜醒来,忍不住拨通了韩冬的手机,却无人接听。苏萝又打韩冬办公室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她想,此时国内正是白天,他可能在开会吧。
可是,自那日之后,韩冬的手机就停机了,苏萝再没打通过那个号码。
一个月后,苏萝匆匆告假回国。
苏萝直接打车去了韩冬家,远远地望见韩冬窗口的灯光,苏萝的心里充满了即将重逢的欢欣,又夹杂着一丝担忧。当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敲响房门时,开门的却是一个女人。
女人一愣,随即大大方方地招呼她进去,并自我介绍道:你是苏萝吧?我是林芳,韩冬的妻子。
苏萝傻了,不是已经离婚了吗?抬起眼时,却看到房内墙上一幅半人高的婚纱照,两张吻在一起的唇尤为刺目。
见苏萝心存疑问,林芳笑笑,说:他没告诉你吗?我们复婚了。
苏萝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许久之后才问:韩冬呢?我要见他。
他去美国了。林芳说,我们准备移民了,他先过去。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行。
苏萝浑身的每一丝肌肉都在颤抖。她无法再待下去,转身夺门而出。
苏萝将自己关在家里,拔掉电话,关掉手机,不吃不喝躺了三天。
三天后,她打开电脑,看到了两封电子邮件,其中一封是韩冬发来的:苏萝,我和林芳缘分未断,复婚没来得及通知你。抱歉的话我不想说,只希望你能保重自己。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妻子已移居美国。珍重!
苏萝默默地点下删除键。
5
转眼就是冬天。山城的天空已飘起了雪花,大地一片银白,洁白的雪地上留下苏萝孤单的脚印。
此时,林楠发来短信:萝儿,天冷了,你有手凉脚凉的毛病,别忘了买个暖水袋。我想了想,还是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如果可能的话,你来北京,带上你的猫儿们。
当夜,苏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浮现出与林楠在一起的日子,欢笑、哭泣,历历在目。
苏萝买了一张火车票,终点站是林楠所在的城市。
火车开动,望着身后这个渐渐远离的城市,苏萝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他们的幸福并未持续多久,有洁癖的林楠终是难以忍受猫蹿狗跳的生活,两人时而会为此争吵。
婚后第二年,林楠陆续将家中的猫狗送给了朋友,只留下了三只小猫。终于有一天,苏萝出差归来,看到的是一个冷冷清清的房间——林楠将最后的三只小猫也送到宠物收容所了。
苏萝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楠。这一眼,让林楠感到陌生,感到寒冷。看上去纤弱温和的苏萝,此时有着一颗决绝的心。她再也不能原谅眼前这个背弃了誓言的男人。
6
苏萝怀揣着离婚证去了火车站。
买票的时候,售票员问:去哪儿?
苏萝递上几张钞票,说:离现在最近的一班火车,能买多远买多远。
拿到票的时候,苏萝看一眼票上的站名,竟是山城。她的内心生出一丝疑惑:究竟是上天的预兆,还是命运的捉弄?三年前的冬天,她来到北京;时隔三年,却又要重返山城。
时光慢慢过去。初春的一天,苏萝从超市出来,忽然看到对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竟是林芳,臂间还挽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见到对方,两人都有些吃惊。
苏萝淡淡地问:你不是去美国了吗?
林芳说: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可韩冬不让我说……
那年秋天,苏萝去欧洲后,韩冬接待了一个南方客商。那客商为了从韩冬这里拿到长期订单,暗暗往韩冬的香烟里加入了海洛因,诱使韩冬吸毒成瘾……为了不使苏萝伤心,韩冬央求前妻林芳演了一出蹩脚的戏。
苏萝的泪涌出来。
林芳说,韩冬的毒瘾一直没有完全根除,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乡杭州。林芳取出纸笔,写下地址。
苏萝按地址找到韩冬家,开门的是韩冬母亲。才推开房门,苏萝就惊讶地看到满屋子的小猫小狗正兴高采烈地在阳台上抢食,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
韩冬——苏萝颤抖着喊了一声。你这里成动物园了。苏萝含泪笑着说。两年前的春日,韩冬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韩冬迟疑着,终于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苏萝的手。阳光照在苏萝的手腕上,那只镯子闪烁着幽幽的光泽。苏萝捋起银镯,说:你看,这世界上没有治愈不了的伤,爱情却永远闪着光。
韩冬看到,苏萝手腕上的那个疤痕早已平复,但银手镯却宛然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