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上午，43岁的工厂钳工徐睿（化名）在医院的地下室里迷路了。

　　这是位于北京市海淀区五棵松附近的一家医院，他来到主楼地下二层，沿着右侧的一条坡道前行。地下室的天花板很矮，头顶昏黄的灯泡是唯一光源。在几个岔道口绕了些弯路，徐睿终于找到一扇铁门，上面挂着个白底红字的铭牌：太平间。

　　70岁的张桂秋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她和儿子之间隔着这道铁门，却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铁门紧闭，上面贴着一串电话号码。徐睿掏出手机，没信号。他抬起头，发现坡道尽头墙上挂着一个摄像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呢。

　　像旅行社样的告别室

　　“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联系好地方没有？”

　　“证明开了吗？”

　　“什么证明？”徐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死亡证明啊！”前面带路的是太平间工作人员，黑西服、黑领带、白衬衣，“证明没开一切都免谈，开了什么都好说。”说完他拉开一个房间的防盗门，闪身进去。徐睿瞥见隔壁那间屋子，装着一对皮面的大门，显得挺气派，上面挂着3个烫金字：告别室。

　　从太平间出来打电话，直至找到这个地方，徐睿在医院的院子里转悠了10多分钟。进来他才发现，这里与太平间其实只有一墙之隔，也是在地下二层。他是来给母亲办殡葬登记的。母亲去世那天，医院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这儿可以提供全套的殡葬服务，“给老人送到火葬场为止”。

　　隔着窗玻璃，外面走廊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海报，全是青山绿水的墓地陵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旅行社呢”。门口的一个铁架子上，也分门别类地摆了几摞宣传材料，徐睿抄起几份看了看，上面都钉着各家墓地业务员的名片，写着“凭此卡可享受500元优惠”。

　　工作人员接待徐睿的方式，也很像是在介绍旅游项目。

　　一张收费价目表上罗列了20多个项目，大致分为6类。先是基本收费项目：存放尸体每天30元至50元不等；穿脱衣服和净身费都是100元，后面的括号里写着“如遇传染病等特殊情况价格面议”。

　　接下来是仪式服务项目：租用告别室场地600元；播放哀乐30元；鲜花分为两个价位，800元和1600元。

　　…… ……

　　最后一类项目的价格都很贵：寿衣1880元至3280元；铺盖460元至1180元；骨灰盒500元以上。

　　工作人员帮徐睿估了个总数：“体面一点儿的，怎么也得一万五六吧。”

　　徐睿攥着价目表，半天没说话。

　　“最贵骨灰盒顶我两年工资”

　　付荣的花圈寿衣店开在医院东门南侧30米，有10多年的历史了。徐睿进来的时候，她正翻着一个文件夹，和上门推销纸扎的商贩讨价还价：“这三层楼别墅再便宜点儿，200块钱，我还怎么赚钱啊？洗衣机怎么是双缸的啊？还80块钱，土不土？现在都用滚筒的了。”

　　徐睿见缝插针地问付荣寿衣怎么卖，付荣头也不抬地反问：“男的女的？多大岁数？”“女的，70。”“那穿唐装吧，500多的，800多的，好的两三千，都成。”徐睿嘀咕了一句：“比活人穿的都贵。”付荣的脸马上耷拉下来：“有这么比的吗？一分钱一分货。看看这个，高级丝绸的，缎面绣的凤凰。”

　　徐睿又问了问骨灰盒的价钱，300元至3000元不等。让他感到纳闷的是，这家小店里卖的骨灰盒，看外观和医院告别室那间小屋里摆的似乎没什么区别。“能不一样吗？”付荣这么告诉他，“都是从八宝山那儿批发来的。”

　　从医院到八宝山，坐公交车10多分钟的路程，徐睿决定自己去看一看。

　　在革命公墓西侧的一条马路上，他迈进一家挂着厂家直销字样的骨灰盒店，呈现在眼前的是三面高大的玻璃柜，里面摆放的骨灰盒足有上百种，价格从几十元到几千元不等。在这个房间，徐睿看到了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为昂贵的骨灰盒。那是一个用阿富汗白玉雕刻而成的花瓶一样的器皿，上面有重峦叠嶂的纹路和鸟语花香的装饰，在灯光的映衬下有种晶莹剔透的华贵质感。旁边摆着一枚价签：49800元，那几乎是徐睿两年的工资。

　　请个礼仪队半小时五六千

　　徐睿在医院告别室走廊所看到的海报中，有一幅是与众不同的，那上面所写的名字是一家礼仪服务公司。按照简介，这家公司的礼仪服务队全部由退伍兵组成，受过专业训练，可以提供由守灵、引灵、护灵、抬灵到向亡灵敬献花圈的全套殡葬服务。

　　徐睿注意到，海报上注明的联系方式，就是这家医院太平间的值班电话。工作人员给他提供的报价是：7人礼仪队每场2600元；9人礼仪队每场3800元；最多还有12人礼仪队，每场5600元。

　　25岁的张国栋退伍后来到北京，曾在一家类似的礼仪服务公司打过两个月工。公司里类似他这样的礼仪队员有20多人。他们每天的工作量并不固定，有时候一天能参加五六场告别仪式，有时候两三天都未必有活儿。上档次的仪式一场下来需要半个多小时，简单的仪式只要抬着骨灰盒转个圈儿就行，也就是五六分钟的事情。

　　一些战友以为张国栋干这个发了，还让他帮忙推荐工作。“其实我一个月才赚2000多块钱，老板赚多少钱和我没关系”。有一次，一位逝者的家属办完仪式，奖赏几名队员每人300元，事后还被队长收走了。

　　“这个行业什么都和钱有关”

　　张竹元是一名骨灰盒设计师，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被锯开的骨灰盒盖。

　　“这是我从殡仪馆买回来的最常见的骨灰盒，600元。”他指着盒盖的横截面说，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其中有个夹层，“这个号称是全木的骨灰盒，其实只有最上面这一层是木头，还不是什么好木头，蒙了一层木纹纸而已；下面这层就是胶合板；再下面只不过就是一些杂料了。”

　　“你到建材市场，花20块钱买的木纹纸，可以用来做两个这样的骨灰盒。胶合板比较轻，为了显得有分量，他们有时会在这个夹层里灌进石灰水泥之类的东西。”张竹元说，这样一个骨灰盒的成本充其量只有几十元，但是出厂时的价格便已经标到了100多元，而摆在殡仪馆或墓地的货架上时，其价格还要乘以4倍，“这几乎就是行规”。

　　“家属是不可能有心思去计较质量真假的，他们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呢，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般连讨价还价都不会，还价就显得不孝了。”

　　“总之，当你有一天要跟这个行业打交道的时候。”张竹元告诫说，“你一定要记住，不仅是骨灰盒，殡葬这个行业里的一切，都是和钱有关的。没错！什么都和钱有关。”

　　十年前的收费标准

　　有关殡葬行业的收费标准，最早可以追溯到10年前。

　　在北京市发改委的官方网站上张贴的殡葬服务收费标准共有10项，其中一些项目的文件依据，来自市物价局和市民政局分别于1999年出台的有关文件。

　　在医院告别室向逝者家属提供的价目表中，告别室和休息室的租金、整容、租花圈等项目的价格，早在10年前便已由主管部门确定，至今没有发生更改。此后物价部门和民政部门先后在2001年、2003年和2004年对部分殡葬服务的收费标准进行了修订，但寿衣、花圈、骨灰盒等殡葬用品的价格，始终没有出现在收费标准中。

　　正是从2003年之后，殡葬业便一直位列“中国十大暴利行业”的榜单之中。2007年4月，中国殡葬协会有关人士在接受新华网采访时承认，殡葬业的暴利主要体现在经营殡葬用品上，利润一般超过300%，最高的可达1000%至2000%。去年4月，民政部副部长窦玉沛在接受中国政府网专访时明确表示，将加强对丧葬用品的价格监管；随后《中国质量报》报道说，殡葬用品标准有望在年底出台。这些消息至今仍然没有下文。

　　不过徐睿是等不及了。两天前他花了1万多元钱为母亲置办了一场还算体面的丧事。现在母亲张桂秋的骨灰盒存放在医院太平间帮忙联系的一处骨灰塔里；作为全套服务的附赠品，张桂秋的骨灰可享受为期6个月的免费寄放服务。“我还得赶紧给我妈踅摸墓地去呢。”徐睿说。

　　（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