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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孝顺 害死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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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年 4 月 22 日 星期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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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孝顺 害死了父亲
  采访对象:淑良(化名) 36岁 个体

  采访时间:4月10日

  采访地点:定鼎南路

  采 访 人:本报记者 吕玲玲

  淑良见到我时,她脸色苍白地说,她害死了卧病在床13年的父亲。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她一直不能原谅自己。

  淑良说,她希望通过倾诉得到解脱。倾诉后,她会彻底封存这段记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病房里那一缕阳光……

  2008年4月28日,在病床上躺了13年的父亲离开了我们。而他的死因,却荒唐得离谱——竟是为了一缕阳光。

  我一直想,如果当初我听弟弟的话,不给父亲做例行保健,父亲也许就能逃过一劫;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固执,不给父亲换病房,那么父亲可能还安静地躺在护理床上……    

  那是2007年11月的一天,瘫痪在床的父亲该做例行保健了。“姐,咱爸精神不错。要不,先别去做保健了。”我一直记得弟弟这句话,如果当初我听他的,让爸在家安心修养,也许不会有后来的一连串噩梦……

  “咱们可别偷懒,到年底了,带爸做做保健,回头一家人好好过个团圆年。”我说。

  我和弟弟将父亲抬到轮椅上,父亲很兴奋,不停地挥着身上唯一能动的那只胳膊。那天,父亲脸上的表情,像我们带他去春游时的表情一样。

  一路上,不少邻居说:“老爷子红光满面,看上去很精神啊!”到了医院,连医生都说:“你父亲保养得真好,只要好好照顾,再活10年都没问题。”

  父亲去世后,我一遍一遍回忆那天的情景。每回忆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

  到医院后,父亲住进一间不朝阳的病房。保健需要十几天,我担心病房里的湿气不利于父亲的康复,于是,提出换病房。医生答应了我的请求,将父亲调到朝阳的病房。

  一进朝阳的病房,我的心便“咯噔”一下——病房里另一个病人的陪护怎么咳得那么厉害?

  我犹豫了一下,却没多想。谁知,第二天上午,父亲就上吐下泻,不肯进食了。当天,那位陪护被查出患有肺炎,而我无辜的父亲也被传染了。

  就这样,简单的保健变成了抢救。抢救到第五天时,一直没有进食的父亲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将父亲转移到市中心医院。

  他是带着褥疮走的……

  “120”急救车来了,听到那急促的鸣笛声,我陷入了崩溃状态。是我,是我的错,是我非要为父亲换病房!父亲生病这些年,我无数次送他上救护车,可从没有像那次那么紧张,紧张得心缩成了一团。

  父亲住进市中心医院后,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在抢救的那一周,父亲唯一能动的那条胳膊也不能动了。第七天,父亲的消化道大出血,医生诊断说,父亲的脑梗塞更重了。

  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夜里,我守在床边,想到平时照顾他的情景:每次开饭前,他都像孩子一样张开嘴,兴奋地发出:“啊!啊!”的声音;给他一把梳子,他会用那只能动的手梳梳头;听到我们的夸奖,他高兴地笑出声……

  到第五天,医生决定给父亲插胃管。我抱着父亲的头,父亲无力挣扎,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看着受罪的老父亲,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我照顾父亲更尽心了。每天,我都在和屎、尿、痰打交道:一听父亲的喘息声有异常,便赶紧帮他吸痰;每两小时帮父亲接一次尿;戴上橡皮手套为父亲掏大便……

  我和弟弟、妹妹轮流在医院照顾父亲,母亲照顾家里的孩子。有一天,母亲突然病倒,医生说母亲的胆结石需要动手术。我们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又要看护母亲,每天我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从这个医院到那个医院,从这张病床到那张病床。那段时间我总觉得睡不够。在办公室里,和同事说两句话都会睡着;路上,骑在自行车上都能睡着……

  医生对我们说,父亲再在医院住下去已没必要,他让我们有心里准备。2008年春节前夕,我将父亲接回了家。回家10天左右,父亲又开始吐血。“120”急救车的鸣笛声又一次响起……

  这次,父亲住进了河科大二附院。在医院,我和弟弟、妹妹尽心地照顾着父亲,希望他能安稳地走过生命中最后一段日子。

  父亲常发高烧。每次发烧,他都会发出“啊啊”的喊声,他近100公斤的体重很快瘦成了一把骨头。由于他全身的器官已经没反应,我们将他摆成什么形状,他便是什么形状。但一个固定的形状维持半个小时,他的胳膊腿就会肿,所以,我们不停地给父亲翻身。每天晚上定上闹钟,两小时一次……

  老公长期出差,有一次,我突然接到了婆婆的电话。婆婆说,孩子病了,她给孩子吃了头孢氨苄。我一听,脑子一片空白——孩子青霉素过敏,头孢类的药不能吃。

  我骑着自行车赶到婆婆家。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那时,我才记起,我已经很久没见到5岁的孩子了。

  我在婆婆家守了孩子一夜,心里无限愧疚。次日,孩子病轻了,我又赶回医院接替忙了一夜的弟弟。

  我们对父亲的照顾连医生都赞不绝口,有时候,我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心里异常矛盾:一方面,作为子女,我们紧紧抓住他的生命不放;另一方面,我心里在想,如果父亲真走了,一家人倒彻底解脱了……

  过完年后,父亲回家了。我们像在医院一样,精心地照顾父亲。但说实话,那时,大家的心既麻木又疲惫。

  父亲最后的三个月,嗓子里总有痰,一不小心就会喘不上气儿。他躺在床上,我们替他翻身。每次翻身都是个大“工程”,因为你认为舒服的姿势,却可能让他窒息。摆好姿势后,我们侧耳倾听,如果他的喘息声听起来很顺,这次“翻身”才算成功。如果喘息声不顺,我们要再为他换姿势,直到他能正常喘气……

  有时候,好不容易摆好一个姿势,大家会想:“这次别动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姿势。”但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很容易生褥疮。父亲走时,胯、肩膀等处生了褥疮,他是带着褥疮走的……

  一言难尽的13年……

  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内疚中。我22岁时,父亲就瘫痪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照顾他。邻居们都说我是个孝顺的女儿,可他们不知道,我也烦过。

  父亲生病的头10年,意识模糊,喜欢惹事。在屋里,他会朝楼下泼水;到外面,他会向陌生人吐痰;晚上,他拿着棍子乱敲,敲得整栋楼的人都睡不着。他不肯在厕所里尿,总是尿到厨房的水池里。大小便失禁后,我要边给他换裤子,边给他擦屁股,可一不注意,他抓了一手屎抹在身上或将尿壶里的尿倒到身上……那些年,我和弟弟、妹妹就在不停地洗换中度过。

  父亲吃饭不肯围围脖,一口饭不对胃口,他便吐到身上。有一次,由于神经被压迫住,他每天不停地说“我屙我尿;我屙我尿”,一天重复数千次,说的全病房的人几乎崩溃。医生也很无奈,说这个病得慢慢治。最后,母亲想了个办法,教他说“毛主席好”,又说了半个月,他才慢慢恢复……

  这13年,父亲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有时候我想,生命太无常,疾病太可怕了。它可以把一个1.78米的壮汉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它可以把人的心折磨得渐渐麻木……

  父亲没生病时,他宠我和弟弟、妹妹。父亲走后,我经常想起小时候,他把我架在肩膀上的情景,每次想起,我都泪流满面。在此,我想和远在天堂的父亲说:爸爸,不管您原谅不原谅我,来世,请还让我做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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