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康宁比我早一个小时看见太阳。
他生下来时,据说被羊水呛着了,一个劲地翻白眼。窗外初升的太阳柔柔地照在他粉嫩的胳膊和腿上,他疲倦而满足地睡了。
一个小时后,康宁在我刺耳的哭声中醒来。
母亲说,我呱呱落地时,仿佛一百个不情愿似的,扯着嗓门直哭。身边的康宁皱了皱眉,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又眯起他乌黑的小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乡亲们便开玩笑说:“这对丫头小子,怕是命里有缘吧!”
七岁时,便有人拿这话戏弄我们。再见面时,我们两人都有些羞涩。但从此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因为,有康宁时刻在我身后护着我。
康宁偶尔也会冲我发火。遇上我贪玩时,他一样会板起脸孔,像训其他不听话的同学似的训我。我嘟着嘴,不服气。康宁便说:“谁让我比你大呢?你这辈子都得听我的。”
这话,我一直悄悄记着,直到上初中时,还记着。偶尔想起,我就有些臊,脸红耳热的,暗地里却在学习上和他较起了劲。
十五岁那年,我俩成了学校的宝贝疙瘩,肩负着奔赴重点高中的使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康宁的父亲在农闲时喜欢读一些古典小说,有一段时间,他疯狂地迷上了神魔小说《封神演义》,整天手不释卷,最后竟导致了轻微的精神失常,并且,于一个阴冷的雨天,失手杀死了康宁的母亲。
噩耗传来,康宁“嗷”的一声惨叫,疯了似的狂奔而去。我的心开始剧烈下沉。
放学后,我飞奔回村,从人缝里看见了康宁,他正一脸凄惶,无助地扶着他傻笑的父亲。
中学里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之后。他的叔叔把他和他可怜的父亲接到了市里,还帮他办了转学手续。
那天,康宁抱着书本站在讲台上和同学们告别,他的视线越过无数同学投向了我,可我只是慌乱地低了头,拼命地绞着放在课桌底下的手。
后来,我如愿地考上了市一中,报名时,我瞪大双眼四处搜寻,却始终没有发现康宁的身影。
2
再见康宁,是在我上高三时。
学校每月只有一天休假,我便在这天和几个女伴放风似的满街乱逛,竟在路边的一间打字店里,遇到了久没音讯的康宁。
褪去羞涩的他,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他说:“好久不见,我们的大作家。”我的脸蓦地红了。康宁却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说他当初主动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如今中专毕业快一年了。
我忍不住有些失望,劝他自学。康宁却大手一挥,学什么呀,就这么混着呗!我有些生气,为康宁的不求上进。
高考时,我意外地考砸了,只考上了本省的一所大学,与理想中的学校失之交臂。
正当我极度失落时,却传来了康宁通过自考进入本市电大的消息。这小子,原来在偷偷鼓劲呢!
我打起精神,一封接一封地给康宁写信。我在信中拼命地鼓励他,吹捧他。傻子都能看出,我是在有意缩小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惜,任凭我怎么暗示,康宁都像根木头似的,毫无反应。
偶尔,我会在信中故意戏弄他:“有师哥向我求爱呢,我答应好不好?”康宁的回信快极了,两个惊叹号,外加一行字:敢带来吗?让我瞧瞧。我甜甜一笑,不再回复。
大四时,康宁已先我一年毕业。由于他成人大专的学历,学校不包分配,找工作只能靠他自己。我因为忙着毕业论文的事儿,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帮他。
很快我也毕业了,学校按我的要求将我分回了原籍,在本市一家银行从事信贷工作。
上班的第一天,我在欢迎的人群里欣喜地看到了康宁的脸。我冲出人群:“不会这么巧吧,你也在这儿工作?”我几乎要尖叫起来,却发现康宁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孩,并且,正牵着康宁的手。
“丫头,出息了,刚来就分在这么好的部门。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小寒,在电台工作,我在这儿的筹资科。”我的笑容霎时僵硬,半晌没有回过神,倒是那个叫小寒的女孩大方地伸出了手,打破了眼前的尴尬。
我无法相信,康宁这么快就有了意中人。
我开始有事没事往康宁的办公室跑,可是,当我亲耳听到他在电话里和女朋友打情骂俏,又亲眼见到他在下班后轻浮地搂着前来接他的女友的腰时,我不得不相信了——事情正如我看到的那样,他的确有了心爱的恋人。
我的心很痛,仿佛多年的支柱刹那间坍塌。
3
我开始埋头工作,可工作远不像书本上那么简单。一些企业为了顺利地得到贷款,不惜冒着风险编造虚假的财务报表。为了查明企业真实的财务状况,我必须进行大量的走访,而这些工作,对于一个初出校门的女孩来说,显然有些艰难。每当这个时候,部门经理总是从天而降,微笑着帮我解决难题。这让我十分不解。
部门经理姓刘,是我的顶头上司,比我年长五岁,无论为人处世还是业务能力,都让人无话可说,让我十分仰慕。对于他频繁地出手相助,我更是感激不已,于是便偶尔和他一起吃顿饭、聊会儿天。
康宁有时也会来我的办公室转转,和刘经理聊天时,说的几乎全是阿谀奉承之词,什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钻石王老五等等,听得我心里一阵阵恶心,我不敢相信,康宁怎么会变了这么多。
可是,康宁的话或多或少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我仔细回想着与刘经理共事的点点滴滴,发现他一直以来的举动都像是在示爱,于是试着慢慢地接受他,除了吃饭,偶尔还一起看场电影什么的。若论结婚,刘经理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没有理由放弃。
确定婚期的时候,我通知了康宁,希望能单独见他一面,我想借这次的单独见面,将自己对他最后的那点眷恋,做个彻底了结。
康宁准时赴约,却依然炫耀似的带着女友小寒。在幽静的咖啡厅里,我们相对而座。我强忍住心头的怒火,平静地将请柬递给了康宁。沉浸在愤怒与哀怨中的我,并不曾觉察康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忧郁。我呆坐片刻后,便起身离去。
4
“你这是何苦呢?她会恨你一辈子的。”坐在康宁身旁的小寒第一次开了口。
小寒是康宁叔叔的女儿,被他临时拉来做了挡箭牌。好几次小寒都想告诉我真相,但都被康宁严厉地制止了。
知道原因之前,小寒也曾经很疑惑,她不懂堂哥为何在中专毕业后突然又捧起了书本,每天睁着红肿的双眼学习到天明;而考上大学后偏又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的经济专业;找工作时,又不惜以一名临时工的身份坚决地留在了那家金融机构。
大伯去世后,小寒偶然翻看了散落在桌上的病历,才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在那张雪白的纸上,赫然写着:间歇性精神病,可能遗传。
当小寒看着堂哥在人群中拼命地伸长脖子,死死地盯住那个满脸书卷气的女孩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辛酸。但为了帮他完成心愿,她一直努力地配合他,配合他演戏,和他一起筛选最适合我的人选,然后竭力帮我撮合。
康宁擦去眼角的泪水,低头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我必须让她彻底死心,我别无选择。过去,我也曾渴望过,努力过,挣扎过,但最后我发现,只有离开,才是我爱她唯一的方式!”
凄婉的音乐在屋内回旋,如泣如诉:我不介意你恨我,过去让它过去吧……
咖啡屋里发生这些时,我正狂乱地走在街头。我知道了自己心里对他还抱着多大的幻想。刚才,只要他轻轻地挽留一句,我便会甘心情愿与他共赴天涯海角。可是,他终究让我绝望了。
我在忧伤中想起康宁儿时的戏语:这辈子你都得听我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一直往下落。
5
我的婚礼如期举行。康宁那晚显得异常兴奋,不停地找人对饮,醉得一踏糊涂,还又哭又笑,自言自语:“丫头,丫头,记得从今天开始,要听别人的,听别人的……”
我,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再见康宁的机会。
婚礼结束后,康宁便永远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当我辗转找到小寒时,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一段怎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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