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的绿是暮春的绿,瘦直的杆上叶子片片长上去,只在端午前和我们打个照面,不施粉黛,往门前一靠或大缸里立着,可这一站,竟是上千年的岁月。
拾阶而上,灰色的坚硬的楼道里满是近似草药味的艾草香,可离了泥土,少了些精气神,叶子如瞌睡的眼。
百姓却赋予它光荣的使命,因为它,端午的气象就出来了。艾草被当作看家护院的门神,因而也叫做艾虎,驱蚊除虫,避瘟驱邪,这么柔弱的植物一下子变得刚烈起来。年年五月初五,民间借着这个节日,理直气壮地向上苍要安稳要静好。
如果是其他的植物,杆黄叶枯,最终的命运是送入垃圾桶或重新腐烂为泥,可艾草不是。上次我因病卧床,不知父亲是怎样变戏法似的送来两小捆干枯的艾草,嘱咐我分两次煮水,用来沐浴,说能驱散寒气。我坐在暗褐色漂浮着艾叶的盆中,吸着缓缓上升的艾的浓重的香气,草木的精华灵性在煎熬的沸水中又一次复苏,我的皮肤在艾水的清洗下变得光滑生香。这是我和艾草在三月的邂逅。
在生命最初的光阴里,艾草是与我们最早肌肤相亲的植物。在我们这儿,小孩子要洗十二朝:艾草煮水,倒入木盆,热气沸腾着,把小孩子轻放进去,托住头,先洗头发,再洗身子,说是能防治痱子,祛瘴气禳胎毒。
数月前,在一个叫清明的节气里,柔嫩时期的艾可以作为美食:长着白茸毛的艾草嫩叶用清水过滤,沸水里一汆,切碎,揉进糯米面,摁扁成饼状,或搓成球状,用豆沙或咸菜腊肉做馅,冬的绵长春的芬芳就都融进这小小的团子里。沿土灶的锅边擦上猪油,贴上几圈,锅底放半木勺水,盖上锅盖焖。锅是铁锅,火是柴火,蹿出明艳的火焰,青团便被这温暖的火焰蒸熟。食后,指尖都是青青的艾草香气。
油绿如玉的青团被嚼在口间,春的意蕴在清明时分就入了肺腑。从这瘦弱的植物那里一点点地汲取精华,年年滋润、护佑着我们的生命。
因为有了艾草、粽子、雄黄、龙舟,端午的来临才不显得生分。很难想像,民间的端午假如没有了艾草和粽子,会是什么样子。“端午时节草萋萋,野艾茸茸淡着衣”,这一晃而过的端午,也有了青葱的灵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