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崔曼莉的《琉璃时代》有种革命洪流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宏大气势。清末民初从滩涂上崛起的上海,黑白资本、官匪沆瀣、劳工把头、帮会堂口、技术垄断、外资民企,种种的力量纠结在一起,在欲望和理想的大道上迅跑。秩序在绞杀中建立,法律在血泊里成长,利润在压榨下诞生。同一片沃土,却开出人性不同之花朵。
很难想象,这部小说是个女孩子写的。如果本书在上世纪40年代发表,作者很可能被选为左联(左翼作家联合会)的头儿。那个时代的《子夜》,让我们认识了上海。第一次知道了世上还有叫“股票”的东西,还有个玩钱的游戏叫“卖空”。但茅盾笔下的有钱人物都不可爱。我们在崔曼莉的小说中可以看到,革命和人性都鲜活而丰满,呼唤和理想都现实而尖锐。资本这头没有管制的怪兽,东突西撞,把富人推向了政府和帮会,工人靠上了穷帮穷的共产党,夹在中间的上海市民做起了买办和白领的梦。在崔曼莉的小说里,我们明白了上海近代产业工人革命的历史和上海的发展史。
很难想象,这部小说不是个女孩子写的。如果本书在20年前发表,作者极有可能被选为上海作家协会的主席。19年前出版的王安忆《长恨歌》,有评论说是深刻生动地反映了上海的旧日繁华和风情,为此作品还获得了茅盾文学奖。《长恨歌》让我第一次领略了汉语女性作家的完美与精致。但通过弄堂里的一个哀怨女人(相当于当下的二奶)的视角来看上海,总觉着作品没有进入上海那颗在不同时代和不同阶层跳动的心脏。完美和精致,成了一件中年妇女自恋和怀旧的披风。19年后,《琉璃时代》也写到了女人的完美与精致,杏礼、凤仪、美莲、康凯蒂,她们分别代表着上海几个阶层的精致女人。但她们的精致有根有据,其细节的精准和格调的点睛,都有了触手可摸的灵魂。
民国史专家周利成说:“《琉璃时代》对民国的还原,达到了很高的程度。无论是服装、饮食还是风俗,都有据可依,有史可证。”当然,完美和精致不是艺术的全部,甚至不是叙事艺术的重要部分。《琉璃时代》的女人们不仅有精致的外在,其内在的精神追求也裹挟在时代的洪流当中:或当高级白领,或投奔革命,或流落他乡,或远渡重洋。那里的资本家大小姐、书中的女主人公凤仪,甚至辛辛苦苦地把爱分成三份:父亲的好女儿,丈夫的好妻子,孩子的好妈妈。同时,又勤勤恳恳地担当一份工厂高管的工作。不时,忙里偷闲,到自己的画室,将留恋和怀念涂在画布上。实实在在又精致完美的女人凤仪,实践着小说的主题:爱她就让她成长。
那么,写在今天的《琉璃时代》会怎么样呢?没有左联领袖、没有作协主席甚至没有茅盾奖眷顾。她就像炎炎烈日下突然飘来的一朵云,虽说为读者遮了凉,却也经常被忽略。但这一切对作家来说都无所谓。因为“爱她就让她成长”。 (中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