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日本少女多鹤在死难多艰的逃亡中,依靠机智和对生的本能渴望逃过了死亡,被装进麻袋论斤卖给了东北某小火车站站长的二儿子张俭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
《小姨多鹤》生动地记叙了一个普通家庭三四十年颠沛流离、生老病死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
作品再次出现了“躲藏”的情节。这种“躲藏”情节,既是传奇故事、诡谲生活不可避免的现象,也是作家惯于运用吸引读者的一种手段。一个日本女人,改名换姓,变更身份,移居外地,三缄其口,其躲藏隐蔽得不能说不深,但在“文革”中,还是终于暴露,使全家遭受苦难。这“躲藏”中的一波三折,将故事推向了高潮。
小说动人之处,还在于通过这六口之家内部的亲情、爱情、友情,把人世间的伟大人性挖掘得淋漓尽致、深刻辟透。小说集中写了两个女人:多鹤和小环。
多鹤这个日本女人,在日本战败后,从满洲垦荒开拓团死里逃生跑出来,又被卖去给人家做生育工具。她不停地劳动、干活,默默地受羞辱、折磨。可她无怨无悔地整日只知弯腰、鞠躬,低头、擦地板。她靠什么支撑着?凭什么能茹苦含辛、忍辱负重?那就是她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一种求生的本能。这是一种真实的人性,一种超越了一切国家、民族、宗教界限的人性。多鹤凭借着这真挚的人性,终于赢得张家每个人的信任和关爱。
朱小环,这个张家的大管家,三个孩子名义上的生母。她可说是底层社会最可怜的一名家庭妇女,但是她个性开朗、乐观,无忧无虑,为人泼辣、野性,抽烟、嗑瓜子、骂人、吵架,吵得人家哈哈大笑。她对多鹤——作为日本人,作为情敌是仇视的,可当得知多鹤的悲惨身世后,又见到多鹤拼命劳动,真诚善良的品性,大气的她,毅然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与多鹤成为相濡以沫的亲姐妹。她勇于承担抚养、呵护三个孩子的责任,还处处关照多鹤,甚至为她担待罪责,避祸消灾。在她身上,有着中国农村妇女那种宠辱不惊的处世态度和平常心,有着几乎接近原始的美德——没有受到现代文明侵蚀的美德。最后,她让多鹤把丈夫接到日本去,又让多鹤接走了丫头和大儿子,张家只剩下她一人独守空房,与年迈眼瞎的家狗黑子相依为命。她还对黑子说说笑笑:“张家的情意咱心领了。”这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小环,心地却是多么宽广善良。
小说的主角是多鹤,实际上可能因为她的语言太少,而把小环衬托得倒像是第一主角。小环具有十足的母性,大气,嘻笑怒骂中化解了一个个危机,维护了一个大家庭的和谐与存在。她的口头禅就是“凑合”,“……稀里糊涂地凑合起一大家子,没有面粉用麸子凑合,没有红烧肉用红烧茄子凑合,没有洗头粉用火碱凑合。她一个日本人,不知道怎么也就跟着凑合下来,凑合着凑合着,有时她突然一阵吃惊:她也能在无可奈何里得到一点满足,偷到一点小乐趣”。可是,当多鹤有机会时,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本国,说到底,她的骨子里有着自己民族的骄傲感,始终没有把中国当作她永久的居住地。
只是,她回国后,又有时被当成中国人,她也看不惯日本人动不动“有焦虑有愤怒”,她的倾诉化成了文字,唠里唠叨地寄给了中国的小环:三个人分成了两地,可还是一家人。多鹤的内心对两个民族性格的东西充满了矛盾感,最终完全地融入哪个都不可能。
《小姨多鹤》被严歌苓用大量的日常细节去描写,却一点不让人感到厌烦,因为那些琐碎通往的是对生命和生活的赞美,对人性的尽可能完整的解析;那些琐碎充满着生活的智慧,点亮的是生存的火把,最终成了闪亮的,与无可奈何的大环境的抗争,与个人命运不济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