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夏天是春天前世的眼神,深邃旷远的视线之外,总是漂浮着少时流年的细密光影,缱绻,浓烈,挥之不去。然而,那些明媚的记忆大多萌发在晴朗的夏夜,盛开在星星和月亮的周围。
夏天最生动的部位是夜。
我喜欢的夏夜,与城市无关。城市的夏夜,常常与躁动、暧昧、喧嚣纠缠不清,想看星星,推窗都不知望向哪里。童年,没有星星可数是可悲的。
我喜欢乡下那些被风吹皱的夏夜,月亮,星河,蛙鸣,萤舞,晚风酥酥,禾香飘飘,我们一帮不谙世事的小孩,在星光流泻的大地上无忧无虑地撒欢奔跑,笑声氤氲,不经意间,轻轻坠落在草尖栖息的露珠上。
月亮和星星最亲近乡村和泥土,它们总是最早洒满乡村的天空,最早照亮乡村的田野和院落。夜上浓妆,三两只归巢的麻雀打着饱嗝,穿过悄悄逝去的酷热,栖息在屋前的刺槐树上。这个时候,月光,像巨幅的白色绸缎轻柔地铺展在温热的大地上。星星,密密匝匝,晃晃悠悠地倒悬在水波间,像一群荡着秋千的孩子。
晴朗的夏夜当是数星星的季节,眨着眼睛的星星是每个孩子的童话。小伙伴们像约好了似的坐在草地上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二十颗……星星似乎总喜欢跟我们开玩笑,挤弄着眉眼,鬼鬼地笑,迅速地出现又迅速地隐藏再又探出脑袋,调皮得不得了。
有星星的夜空是幸运的。一个远在澳洲的朋友来信说,在悉尼看不到星星,那里的灯火,夜夜辉煌。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遥望满天星斗并且对星空不再充满好奇了?上一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朋友的提问让我惊觉,这些年的夏夜仿佛都在虚度,儿时的伙伴,有几个还能记起那些数星星的美好夏夜?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那些和星星有关的夜晚?
莫名地想起杨德昌导演的影片《一一》。那个天真无邪的男孩洋洋对死去的婆婆说:“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也许生活不断制造的困境,最终会悲哀地消耗掉一个人身上那股天然的生命力和美好。当世界被一种纯粹的东西充斥时,其实也就宣告了这种东西的随之消失。比如那久违的星光,要不是被朋友提醒,要不是刺目的长长灯河把夜色装扮得失去了性格,我是压根儿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的,更遑论它的春华秋实。
此时此刻,站在这城市夏夜的一隅,如果能够借我一夜繁星满天,真想与儿时的伙伴们相约,重新找回那带月时闻山鸟语的美好, 以一只夜莺的姿态,站在夜的枝头,看星星、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