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士各有志,何必苦苦相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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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历史上著名的隐士严子陵,本是浙江人,晚年隐居在家乡的富春山下。然而,在宜阳,也有这位隐士的斑斑足迹——宜阳张坞乡严过村,乃是他经过、盘桓之地;附近的小富春山和子陵殿,也是用来纪念他的……
张坞乡地处宜阳县西部的洛河南岸,距县城40公里,面积110.3平方公里,人口3.2万。我来这里探寻文化积淀,竟发现一座山,名叫小富春山。
我们知道,著名的富春山、富春江,与一位赫赫有名的隐士有关,他便是汉代的严子陵,名光,又名遵,字子陵,原姓庄,因避汉明帝刘庄讳,《后汉书》作者将其姓改为严。此人学富五车,却不愿做官,皇帝邀请都不干,只爱读书和钓鱼。
严子陵的这些典故,历来为人称道。毛泽东当年劝说诗人柳亚子,曾写道: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最后一句,用的便是严子陵隐居、垂钓于富春江畔的典故。
然而,富春江、富春山都在浙江,宜阳为啥会有个小富春山呢?
刘秀派出官员,一请二请三请,总算把严子陵给接到洛阳了
严子陵这个人,相当有个性,一旦进史书,不是被列入《后汉书·逸民传》,就是被编入《高士传》,绝对高人一个!他向来自称隐士,从来不做官,是一位不服王道的自由职业者。
这老兄“少有高名”,游学长安时,便与南阳豪族子弟刘秀相识并结为好友,还与后来当了大官的侯霸是朋友。西汉末年,王莽篡权代汉,给他递来大红聘书,聘书中说:“你是个人才,来当国家机关的公务员吧,连考试都免了,直接进中央当干部!”
谁曾想严子陵睬都不睬,不当回事儿。问他为啥,答案很简单——不愿做官!
你该说他可能嫌王莽是篡位者,是伪政权,换一个真龙天子上台,他保准出仕!好了,刘秀打败了王莽,做了东汉的开国皇帝,他知道严子陵很有才华,让他出来做官。可严子陵一听,第一个动作就是逃,逃得没了踪影,害得刘秀像通缉犯人一样到处找他。
当时京城洛阳的城墙上,全国州府县衙的门前,乃至于十字路口和歪脖子树上,都贴出了严光的画像——全国人民都看好了,若发现这个人,赶紧上报朝廷,不为别的,就为让他回来做官!
多少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严光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齐地官员报称:“有一男子,披一件羊皮裘,戴顶破草帽,天天在水边钓鱼,不搭理人,很像画上的那个人。”刘秀一看,这“人肉搜索”还挺管用,垂钓者扮相古怪,十有八九是严光!于是,皇帝派出官员,备好马车,一请二请三请,总算把严光给接到了洛阳。
严光被安排在京城最好的馆舍内,绝对的五星级宾馆!可他往床上一躺就啥也不管了,看书、吃饭、睡觉,其他啥都不关心。老朋友侯霸这时已是朝廷大臣,特意抽出时间,带着请贴,邀他到府上一叙。这个严老兄倒好,也不起身迎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盘着腿,坐在床上自顾自地看书。
几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那个姿态。侯霸是搞政治的,知道此人很有个性,也就耐着性子等,不敢打断他看书。谁知严光看完书,劈头问了一句,差点没有把侯霸给噎死——“老朋友,你当官的瘾很重,是个官迷。现在位列三公了,你这个病好些了吗?”
好了,只这一句话,严子陵同志的个性已经跃然纸上!
原来,侯霸在西汉成帝时就做过官;后来,王莽篡位,他立场不坚定,又在新朝做了官;再后来,刘秀上台,他摇身一变,又做了东汉的官。严子陵从心里看不起他,接着问:“你来传达啥?”“请你到寒舍好好聊聊,请不要推辞!”“老朋友,你的老毛病咋还没有好?皇上请我,请了三次我才动身,你算老几?叫我去我就去呀?不去!”侯霸赶紧说:“使者嫌少,可更足。”这是原文,意思是说,如果您嫌我请的次数不够多,我还可以多来几次。不料严子陵更生气:“买菜乎?求益也!”你当是在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吗?
“我请不动你,让皇上来请吧!”侯霸气呼呼地走了。
严子陵连睡觉都搞自由化,把一条腿压在皇帝的肚皮上
于是,刘秀来了。
刘秀来之前,听了侯霸的哭诉——“狂奴故态耳”,意思是说,这个狂奴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于是,刘秀亲自来请啦。
刘秀来干什么呢?我们读历史,往往被皇帝的礼贤下士所迷惑,其实那些都是作秀——统治者主张“举逸民天下归心”,把散逸在民间的贤士请出来做官,无非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刘秀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一上台,就让使者打着黄旗,手持诏书在路上穿梭,凡是人才,随时上车!而且准备的车辆,均用蒲草裹轮,以免颠簸发出噪音。你看,这不是作秀是什么?
刘秀的意思是,只要这个大隐士出来做官了,那些小隐士必然也会出来为朝廷效力,所以他开出一长串访贤名单,严光的名字首当其冲。可严子陵早就看出刘秀的用心,所以一点面子也不给,刘秀来到馆舍,严光假装睡觉。
刘秀到底是一号首长,不会像侯霸那样傻等,他走上前来,轻轻拍着严光的肚皮说:“子陵啊,你不肯帮老同学来治理天下吗?”过了好大一会儿,严光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过去尧帝厚德远扬,还有许由洗耳之事。士各有志,何必苦苦相逼呢?”
这算是一句正经话,比对待侯霸客气多了,意思是说,远古的尧帝德高望重,劝说许由出来做官,许由还觉得耳朵受到污染,跑到河边洗耳朵呢,人各有志,何必苦苦相求哩?刘秀听了,觉得有理,只好回去了。
过了一些日子,刘秀派人相邀,说这次只想请老同学进宫叙旧,不谈公事。严光推辞不过,只好进宫与刘秀“相对累日”。末了,刘秀含含糊糊地问:“你看我比以往如何?”严光回答:“比以前稍有长进。”
这样一句不冷不热的评语,竟使刘秀激动不已。当夜,他恳留严光住在宫中:“咱俩当年在长安求学时,不分彼此,同榻共卧,今天照样同榻吧?”
同榻就同榻!严子陵倒头便睡了。
但他自由惯了,连睡觉都搞自由化,把一条腿压在皇帝的肚皮上,把刘秀憋屈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天麻麻亮,太史官便上朝报告:“不得了!不得了!臣夜观星象,有客星犯御座甚急,怕是要出大乱子了!”刘秀听了笑道:“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意思是说,我和老同学严子陵同榻共眠,没事!
和皇帝睡了也就睡了,严子陵还是严子陵,还是不愿出来做官,但刘秀还是封他为谏议大夫。固执的严子陵当然不肯就范,不领不受不赴任,刘秀无奈,只得放他归山,把严光家乡富春山一带封赐给他。严子陵也就隐耕于富春山下,垂钓于富春江畔,悠闲自在地活到了八十岁。只是,他时不时被刘秀请到洛阳,可就算在洛阳,他也还是看书、到处转悠。一天,他来到宜阳的一个村庄,觉得那里很清静,就在那里盘桓;看见村南边有座山,像富春山,就在那里闲逛。于是,人们就把那个村子叫做“严过村”,把那座山叫做“小富春山”。
范仲淹称赞严子陵:“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如今,在张坞乡严过村附近,还有一个子陵殿,此殿和严过村隔着洛河,坐落在三乡境内的汉山上。当地人说,子陵殿并不冷清,一直香火不断,尤其是那些文人们,三三两两来到这里,并不烧香,却很虔诚,说严子陵是个性情中人,是个真文人。
子陵殿在布局上很有趣,虽然和光武庙紧挨着,但两者之间被一道墙隔开了。据说,刘秀的儿子刘庄上台后,先建了光武庙,塑了刘秀像,后来又担心先帝在这儿没人唠嗑,就又建了子陵殿,让两个老同学紧挨着聊天解闷,可两座庙殿挨得太近了,他又担心严子陵把脚翘到他老爹身上去,便用墙隔开,免得严子陵捣乱。
从建筑风格上可以看出,光武庙和子陵殿同属东汉早期建筑,子陵殿庭院独立,大门上方刻有“子陵殿”三个楷书大字,院内大殿和拜殿保存得还算可以,大殿正中供奉着严子陵的泥塑坐像,四围墙壁上绘有刘秀与严子陵的故事。坐像前悬挂帐幔,书有一联:“辞官隐钓高风亮节,与帝同衾自古一人。”
这对联表面上看挺好,似乎写出了严光的个性,但仔细琢磨,我觉得有点问题,上联中的“辞官”二字不准确,严光从来就不曾做官,他“辞” 的什么“官”?难道是刘秀封他的那个“谏议大夫”吗?须知他根本没有接受,更没有领证书、戴官帽、穿官袍去赴任,所以谈不上辞官;下联写得也有问题,主要是立意别扭,你想啊,严子陵这样一个人,难道会稀罕和皇帝睡一个被窝,并以此来炫耀么?若是常人,别说和皇帝同衾了,就是在一个房间里休息一宿,也会觉得无比荣耀,但严子陵不会这么想,所以楹联作者犯了个错误——拿常人的思维,来套严光的思想,反而亵渎了严光。
严光是真正的隐者!查遍历史,无人能及,即使是那个陶渊明,也是先做官后隐居,当过彭泽县令,只是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才最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还有那个诸葛亮,隆中隐居,只是个幌子,为的是等待刘备“三顾茅庐”。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历史中,“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确是文人的处世原则:统治者有德政,我便出来做官,为朝廷服务;统治者无德政,我便去隐居,过田园生活。这些人的隐居,说到底是一种无奈,做官不成,只好隐居,哪像我们的严光同志,只打算隐居,不打算做官,积极主动,甘当群众。
当然,历史上也有一人,可与严子陵一比,他是谁?就是晋代名士嵇康。
嵇康也很另类,对于司马氏集团送来的官帽,他从来不看一眼,不但不做官,还脱了上衣在大街上打铁。嵇康这样子,确实很潇洒,确实有骨气,但我认为他这是一种反抗,不是真正的隐士。因为凡是斗士,都有对立面,嵇康这样做,心里肯定憋着一股气,境界上没有严子陵来得放松、自然。严子陵不爱别的,只爱天地自然,生活状态也就三个字——无所谓!叫吃就吃,叫睡就睡,顺其自然,此外一切扯淡,这便是真正的隐士了。难怪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称赞他:“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