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岁,张耒由家乡来到陈州,在苏辙门下求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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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遗憾,在宜阳的几位古代大文人都不得志:元好问来此避难,李贺早夭于乡里,苏轼来宜阳县任主簿,官职很小,更不幸的是“苏门学士”张耒,在宜阳呆得时间很长,却怀才不遇,只能在此抒写苦闷……
那日站在在福昌阁的台阶下,宜阳人领我辨认一方碑文,看着看着,便看到了苏轼和张耒(lěi)的名字。
这使我感到惊讶。此前查过不少资料,没见过苏轼在洛阳任职的经历,只知他的弟弟苏辙在洛阳周边的几个县做过官。
这方小小的青石碑,明确记载苏轼曾任福昌主簿,张耒曾任寿安县尉,师徒二人都在宜阳县做过官,真是令人又惊又喜。只是越往深处研究,越发现我们尊敬的这两位北宋文人,在宜阳的处境很不好——他们完全被闲置了。
张耒很腼腆地拜见苏轼,苏轼发现他诗文功底很深,对医学也有研究,于是颇为欣赏,纳为门下弟子
宜阳人很用心,把在宜阳做官的古代名人排了个队,从战国时期一直排到明清时期,抛开韩武子、石敬塘、史思明几个“国家元首”不说,李贺、苏轼、张耒是最值得研究了。
李贺就不用说了,生在宜阳,早夭乡里,不到30岁便死了,每每提起来都让人感到遗憾。而苏轼、张耒两人,是北宋两大名人,尽管在宜阳的官儿不大,但在宜阳历代职官序列中,却是两颗引人注目的明星。
单说这个张耒,一般读者不是太了解他,但凡读过高中的人,都知他是赫赫有名的“苏门四学士”之一。“苏”是苏东坡,“四学士”指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他们共同拜学于苏轼门下,乃北宋文坛四颗耀眼明星。
张耒祖籍亳(bó)州谯县(今安徽亳州市),后迁居淮阴(今属江苏),他的祖父在福建做官,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父亲考中进士后,游宦四方,颇有阅历;他的外祖父最早担任过谯县知县,后仕至太常少卿,是饱学之士,很会写诗,所以张耒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诗礼熏陶。
按照大诗人陆游的说法,张耒生来颇有神秘之处:“张文潜生而有文在其手,曰‘耒’,故以为名,而字文潜。”(《老学庵笔记》)意思是说张耒字文潜,生来就拿着写文章的工具呢,所以名“耒”——“耒”,本是先秦木制的掘土工具,耒耜(sì)为农具之总称。
张耒从小就很聪明,文辞超过同龄学子,老师每每向他提问,他总能迅速回答,口齿伶俐,且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史料载他“十有三岁而好为文”,17岁便写出《函关赋》,一时为人传诵。
18岁,张耒由家乡来到陈州,在苏辙门下求学。苏辙见他思维活跃,为人低调,从不张扬,是可造之材,便打算介绍给哥哥苏轼。这对于张耒来说,是个绝好的机遇。
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苏轼出任杭州通判。赴任前,他来到陈州(河南省淮阳县)与其弟苏辙话别,张耒很腼腆地拜见了苏轼,苏轼发现年轻人诗文功底很深,对医学也有研究,于是颇为欣赏,当下便纳为门下弟子。随后科考,张耒应举,在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考中了进士。
所以在“苏门四学士” 中,张耒显得较为特殊,他“先为少公之客,再为长公之徒”,苏辙之所以要把张耒介绍给苏轼,是发现张耒与苏轼脾性上有些相似。
轮到张耒来宜阳,境况还不如苏轼,他没有老师的名气大,又不善于交际,孤独苦闷,门庭冷落
考中进士时,张耒刚20岁,是由宋神宗钦点的,接着由王安石举荐,授临淮(今安徽泗县)主簿,步入仕途。其间学业上的进步,多是由苏轼点拨的。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修“超然台”,竣工之时,文人学士纷纷赋诗祝贺,苏轼点名要张耒写篇文章作为纪念,张耒就写了《超然台赋》,苏轼看过全文,称“超逸绝尘”,有“ 秀杰之气” 。
张耒为人内敛,虽自知文章不俗,却未敢与老师诗文唱和。但从此之后,苏轼与他诗文互答,甚是愉悦。与此同时,张耒开始与秦观、晁补之展开文学上的讨论,渐渐结为知交,苏门学士声名鹊起。
但朝廷对于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怎么重视。从熙宁六年至元丰八年(公元1073年——公元1085年),张耒官职没有大的升迁,只在安徽、河南等地做了十多年的县尉、县丞,不断被调动,往来京洛间,辛劳而无功。
而他的老师苏轼,自从调任福昌主簿后,也就是每天“典领文书”,做些文字工作,应付一下机关琐事,干了一年就调走了。轮到张耒来宜阳,境况还不如苏轼,他没老师的名气大,又不善于交际,本想靠微薄俸禄养家糊口,但厄运频至,父母、妻子相继谢世,家境每况愈下,经济陷入拮据,生活很是困窘。
生活的艰难倒是次要的,主要的是精神上的空虚。县尉的主要职责,是维护社会治安,缉捕盗贼,其实没有多少差事可做,但却要随时应差,每日在那里干耗着。现在想想,宋代让新进士来当“新警察”,可真是浪费人才,尤其对于张耒来说,所学非所用,真的很委屈。
好在宜阳有好山水,张耒正好借机流连于山水之间,写诗作画。他在《水轩书事招寿安僚友》一诗中写到:
官闲不觉簿书劳,
一簟(diàn)清风午枕高。
静拂小屏图女几,
就书新竹记离骚。
这是说他是个闲官,没有案牍劳顿,有大量时间,睡足了午觉,或面对女几山拂屏作画,或移案竹阴下挥笔写诗,生活似乎很惬意,却也非常痛苦无聊,他追求的不是这种生活,所以他在宜阳写的诗,常有不满和牢骚:
经年门巷无车马,
只有清风伴此君。
麋鹿并游谐野性,
诗书相对是生涯。
冷宫自有贫中乐,
敢向朱门肉食夸。
这是一首长诗,这里只做摘录。从诗中看,张耒在宜阳官闲职轻,门庭冷落,只能与麋鹿、诗书为伴,有着诸多无奈。其中的“冷宫自有贫中乐,敢向朱门肉食夸”,不过是自嘲之语,并非真的天天有肉吃。
不过,据史料记载,张耒吃得很胖,是个超级肥胖者,被称为“肥仙”,史书说他“仪观甚伟,魁梧逾常”,高大又富态。有人评价“苏门四学士”时就说,黄庭坚是最内敛的才子,秦观是最风流的才子,晁补之是最儒雅的才子,张耒是最憨直的才子。
他在宜阳写有《福昌秋日效张文昌二首》,其中第一首云:
秋野无人秋自白,
禾黍登场秋萦萦。
豆田黄时霜已多,
桑虫食叶留空柯。
小蝶翩翩晚花紫,
野鹑啄粟惊人起。
洛阳西原君莫行,
秋光处处伤人情。
从诗中可以看出,张耒比较关心民生疾苦,并非每天闲逛,啥事都不干。他的第二首诗,也反映了当时洛阳一带的现实,这里只摘前四句:
枣篱虫鸣村路曲,
道边古坟生野菊。
人稀田阔草茫茫,
洛阳秋深能断肠。
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但当时洛阳一带,却是萧杀破败,农业萧条,乡村冷寂,“洛阳秋深能断肠”,说明人民生活非常困苦。
张耒在平淡中度过一生,所幸的是宜阳县,竟还接纳过这样一位苏门学士,这该是地域文化的幸事
苏轼在宜阳任职的时间较短,而张耒在宜阳任职时间较长,他是真心来做官的,但做的是闲官,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时常想念老师,但苏轼老是被贬官,甚至下狱。这样一来,作为苏轼的学生,张耒也受到牵连,总是不被重用。
公元1101年,张耒在颍州(今安徽阜阳市)知府任上,突然就听说苏轼病逝常州了,他执意设灵堂为老师服丧,遭到言官弹劾,一再被贬。到了后来,他彻底厌倦官场,索性连闲官也不做了,于公元1106年移居淮阳讲学,在清贫中度过余生。
张耒活到61岁,是“苏门四学士” 中辞世最晚的人,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帝。尽管一生都受到老师的牵连,但他始终以苏门弟子为傲。他留下的乐府诗、古律诗30余卷近1700首,诗学白居易,平易舒坦,不尚雕琢,但常失之粗疏。其词流传甚少,语言香浓婉约,风格与柳永、秦观相近。
张耒有三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都考中了进士。不幸的是老大、老二同时死于兵乱,老三赶回来为二兄安葬,不想在路上遇到了强盗,也被杀死,所以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说“文潜遂无后,可哀也”,真是令人扼腕。
日常生活上,张耒没留下多少趣事,只是他很胖,诗友爱跟他开玩笑。有人形容他“张侯便然腹如鼓,雷为饥声汗如雨”,有人说他“六月火云蒸肉山”,可见张耒胖得要命,吃得多,容易饿,还爱出汗,最怕过炎热的夏天。
他任职许州(许昌)时,喜欢上一个官妓,名叫刘淑奴。宋代的官妓只陪宴,不陪睡,民妓才搞“三陪”,所以张耒喜欢官妓不属于腐败。当时他刚到许州任所,与淑奴不期而遇,为她的歌声姿容所倾倒,而淑奴也仰慕他的才情,在酒席间拼命地喝酒,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后来醉得厉害了,歌也唱不下去了,连红白颜色都分不清了,可她还记得张公子,要唱歌给张耒听。
后来淑奴再见张耒,便将他请入闺房,放下帘幕,端出香炉,让香闺充满暧昧的气氛。这是明显的暗示,但张耒不似秦观风流,坐在那里不吭声。淑奴问他:“您能帮我脱离乐籍从良吗?”意思是想嫁给他,但他没有这个胆量,便没有回答。淑奴见此,又说:“您的老师苏大人不是曾用一首诗帮两个歌姬脱籍从良了吗?”说完双眼迷离,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可惜张耒不是苏轼,哪有抛弃官职、携妓隐居的勇气,他觉得继续这样呆在许州是危险的,于是就离开了,害得那女子满腔爱意付之东流。张耒去职后,却念念不忘这段情缘,写了一首《秋蕊香》,用来纪念刘淑奴。
张耒就是这样,憨直低调,从不张扬,在平淡中度过了一生,所幸的是宜阳县,竟还接纳过这样一位苏门学士,这该是地域文化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