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时只见一个垂髫小儿,歪着脑袋,扶着门板向外张望,这人正是李贺。 |
|
李贺早熟而浪漫,惟其早熟,所以激进;惟其浪漫,所以痛苦——我爱了,我痛了,我累了,我哭了,他为理想所困,总是不满现状;我歌了,我唱了,我吟了,我笑了,他为诗歌而生,总是勇攀高峰。他身居宜阳,心驰洛阳,盼望走进新天地,实现大抱负。
关于李贺的入学时间,史料上没有确切记载。记者就此采访了我市研究李贺的专家王恺,他说,李贺幼时主要在家自学,比正常的儿童入学晚。
根据专家所言,我们排出了李贺年表。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李贺应该是7岁,《新唐书·李贺传》记载他“七岁能辞章,韩愈、皇甫湜始闻未信,过其家,使贺赋诗,援笔辄就,如宿构,自目曰《高轩过》,二人大惊,自是有名”。从这些记载看,李贺7岁的时候,应该还呆在家里。
两位文坛高手看了李贺的诗,惊而呆,呆而喜,喜而惊
李贺7岁便深得韩愈、皇甫湜赏识这件事,流传很广。
李贺年幼时,就显露出非凡的诗歌天赋,他的诗通过驿站这个平台,被往来的官员争相传阅,广为传播,一些诗被带到东都洛阳,一些诗被带往西京长安。
据记载,韩愈看到这些诗后似信非信,对皇甫湜说:“如果是古人所作,我们也许会不知道,可是同时代人的作品,我们怎能有不识之理呢?”文坛巨公觉得自己失职了。
皇甫湜说:“即使是同时代的人所写的,年龄也不会只有六七岁啊,垂髫小儿是写不出这等好诗的!”于是两人商定,适当的时候去探访李贺,亲自看他作诗。
且说韩愈、皇甫湜这次正好路过李贺家乡,就顺道来看看小诗人。快到李贺家所在的村庄时,他们看见有一条青溪,还有几处竹园,皇甫湜便对韩愈说:“此处风景不错 ,青青竹园,倒是养目。”韩愈道:“这青溪也有灵异之气,人杰地灵,难道这里真要出才子?”
当时韩愈、皇甫湜都是大官,官车辚辚,绯衣鲜鲜,贵客的到来,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这时,只见一个垂髫小儿,歪着脑袋,扶着门板,向外张望。这人正是李贺。
韩愈一看,李贺果然还是个小孩。为验证他的才华,韩愈要求李贺就他与皇甫湜的到来作首诗。李贺听命,先写出诗题《高轩过》,接着歪头想了想,又写了一个副题——韩员外愈、皇甫侍御湜见过,因而命作。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马蹄隐隐车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
云是东京才子, 文章巨公。
乖乖!开篇便很有气势,这是写他俩官服光鲜,车马排场,是为初见时的总体印象,接下来赞扬他俩的才学和在文坛的影响力:
二十八宿罗心胸, 元精耿耿贯当中。
殿前作赋声摩空, 笔补造化天无功。
这等于一个小孩子在表扬两个大官员,弄得韩愈、皇甫湜都不好意思起来,只见李贺又蘸墨写道: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这最后四句写的是自己的感想,“庞眉书客”是李贺的自称。两位文坛高手看了,惊而呆,呆而喜,喜而惊!好一个垂髫小儿!好一个怪才!——莫非遇到文曲星了?李白之后,还没有出现如此敏捷、早熟的诗人呢!
韩愈当即让李贺骑上马,要把他带到京城去,亲自为李贺束发,说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可以提前进入束发阶段了!
李贺入县学后,需要每天往城里赶,交通工具是一匹小马
其实,《新唐书·李贺传》上记载的这件事未必可信,因为《高轩过》的起承转合非常自然,遣词造句非常老到,像是李贺成年以后的作品。
李贺入县学后,需要每天往城里赶,天不亮就起床,交通工具是一匹小马。此马是他父亲在四川做官时带回来的,很矮小,容易驾驭,同时还带回一个书童,称“巴童”,伴他读书;家里还有个小丫环,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每天放学回来,他都要把课堂上所学到的内容,讲给闺中的姐姐听。这个姐姐与他是同父异母。
李贺正式入学时已经11岁,由于此前已有“神童”之誉,所以老师对他格外器重,常常带他走出学堂,让他观察景物即兴写诗。
一日,师生二人走过一处莲塘,老师让他写首诗。李贺蹲在塘边,惊起一只鸳鸯,激起一片涟漪,于是吟出一首《塘上行》:
藕花凉露湿,花缺藕根涩。
飞下雌鸳鸯,塘水声溘溘。
他观察得很仔细,连雌雄都看清了!老师又给他出了个谜语,锻炼他的思维能力,先说一个谜面:“问年庚。”李贺答:“盘庚。”老师又说:“忽痊愈。”李贺答:“霍去病。”老师大喜,鼓励他走出课堂,与有学问的人交往。
当时宜阳地界上,有许多名胜古迹,汉山上有光武庙、子陵殿,常有文人光顾;往东数十里有甘棠驿,常有官员来往;南面有女几山、锦屏山,山势巍峨,古木参天,常有高士出入。这些地方文化元素非常多,滋养着李贺不断成长。
这一日,李贺邀请一位道长出游,出门向东,漫无目的,一路上竹林无数,寺庙多多,见景论景,好不惬意。李贺没有骑马,坐在道长的驴车上,优哉游哉,一身轻松,日暮时分,见前面有个驿馆,便进去投宿。
这是甘棠驿馆,虽在宜阳地界,却离洛阳近了。馆外有甘棠树林,树冠苍翠,尚未挂果,李贺见了,跑进去又是一番转悠。道长入馆安排了房间,出来唤他,却见他站在一通石碑前看碑文。
碑文密密麻麻,记述着甘棠馆的来历。说是西周开国之初,辅佐周成王的召公路过这里,遇到民事,就在甘棠树下现场办公,百姓感激,遂把此处村寨命名为甘棠寨,后来建起驿站,遂名甘棠驿。
道长在碑前站定,不夸碑文述事详细,却赞李贺处处留心。石碑旁还有一通画像碑,上刻“召伯甘棠图赞”,刻了四幅图画,召公形象生动,李贺看得痴痴迷迷,若有所思。
李贺诗意诡奇,爱写神鬼,爱写死亡,与他早年的游历有关
原来李贺有个怪脾气,对于古代圣贤之人,总是心存虔敬;而对当朝名人,却不盲目崇拜。李贺对道长说:“召公德厚,我将来入仕为官,也要效召公之贤,常来民间为民请命。”这本是他的读碑心得,十一二岁便口出此言,是颇有见识的,但道长却不欣赏,暗暗思忖,这小子太张扬,每次提及入仕做官,都好像是手到擒来之事,殊不知官场凶险,并不容易,看来得给他一点明月清风,去除一下他的功利心理。
当下无话,李贺也困了,回到馆舍,倒头便睡。
次日,用罢早餐,道长决定赶往锦屏山沐浴清风。两人从角门走出,但见几根疏竹,掩着一段粉墙,上有题诗。凑上去看了,原是洛阳诗人刘禹锡的《题寿安甘棠馆》二首。
第一首写道:
公馆似仙家,池清竹径斜。
山禽忽惊起,冲落半岩花。
李贺看后,问道长诗意如何?道长说“好!”李贺却说:“此诗一味写景,其实平淡无奇。”接着又看第二首:
门前洛阳道,门里桃花路。
尘土与烟霞,其间十余步。
李贺又问此诗可好?道长仍说:“好!”。李贺却说:“诗无妙语,俗不可耐!真真糟蹋了刘梦得(刘禹锡的字)的大名,亏他还被誉为‘诗豪’,在我看来,这两首诗都太平淡了。”
道长不由皱起眉头,李贺已经太骄傲了!这道长因是出家之人,平素里看待事物,总以平淡为真,这两首诗不事雕琢,表面看似平淡,实则去掉了功利心,李贺哪里懂得这些?只凭着少年意气,图口舌之快,这对他的成长十分不利!
道长不再说什么,驱动驴车,载上李贺,朝锦屏山走去。
锦屏山至今犹在,山名乃武则天所赐,百姓们呼之为柏爬山,山上柏林如海,古木参天,北坡上自西向东有十二峰,峰上峰下有36处好风景,由于地近东都,洛阳文人常来。
但李贺体质羸弱,作诗还可以,爬山却不行。来到山脚,弃车登山,可把他累得够呛。偏偏他生性要强,不服输,不后退,登山必临绝顶,嘴巴又不闲着,看到雾,就问雾中可有神仙?看到云,就问云中可有隐龙?神神道道,疯疯癫癫,脑海中幻化出许多奇怪意象——有人分析,李贺后来诗意诡奇,爱写神,爱写鬼,爱写死亡,便与他早年的这些游历有关。他还爱与僧人道士交往,气质上异于常人,目光里有火有冰。
这李贺正在问这问那,大声嚷嚷,却见那峰顶林中,突然转出一个道童,朝他说:“谁在高声喧哗?此地乃清静之地,不可恣意而为!”道长赶忙对李贺说:“陶公洞到了!切莫高声,有高人在此呢。”说着便扯着李贺往上走。
转过山壁,上个台阶,这才看到一个天然洞府,高有丈余,洞前青藤高架,下面放着一个石棋盘,棋盘边围坐着四个人——一个长胡子道长,一个光头和尚,正在专心下棋,两边陪坐着两位少年公子,衣饰华丽,气质不俗。
那两位公子见来了人,便站起身行注目礼,落落大方,神情平静。当听道长说这位便是“昌谷李贺”时,其中一位公子眼睛一亮,抢先一步,握住了李贺的手。
原来这公子正是权德舆之子权琚,他对李贺说:“此前,父亲大人多次提及你,说他曾在三乡驿馆遇到过你,让我与你做朋友,不想今日邂逅,实乃幸会!”当下便邀请李贺前往东都,相处一段时间。
李贺开始还想端端架子,站定了不说话,这会儿看见两位公子,到底是来自东都,谈吐不凡,颇有礼貌,不像乡间学童样一般见识,当下心中愉悦,又听洛阳如何如何繁华,文人怎么召开诗会云云,早已心驰神往。
正待答应权琚,李贺忽然想起母亲,她会同意自己前往东都吗?请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