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到西湖,未曾若今夜来得好。
今夜,湖堤灯火依然阑珊,但也许是夜雨轻寒的缘故,湖上游人竟少。于是,平素不甚喜好热闹的我,与湖又有了一分顾影相惜的默契。
与三两知己漫步苏堤,不住地偷眼觑湖。湖正朦胧,似眠非眠,似醉非醉,似梦非梦。及至在望湖亭上驻足,定神凝望这湖,只见湖绵延在淡淡的夜色里,如隔绡纱,如罩烟雾,又如泪眼相看,看不穿的朦胧,看不透的缥缈。
小小的船来了,从水上漂来,犹如一弯隔云的月,方坐定,船已鱼一般轻轻溜过如镜的湖面。湖面静得出奇,只有轻轻的桨声和着细雨的吟哦,只有四周依依的柳悄悄滑下几粒水珠。在湖绵延的静谧里,我们都忘记了说话,又好像穿越了漫漫时光,耳畔隐隐传来遥远又令人迷失的古乐。
到湖心了。艄公轻轻地唤醒了我们,这才忙忙地回望来时的去处——那灯火中的亭台楼阁、画栋雕梁都罩上了一层红霞,宛若海市蜃楼,又仿佛是大屏幕上的一帧天街特写。遥望久了,心不禁迷惘起来。
一友人喃喃地说,真是尘寰仙境一水间呀!另一位则起了人生如梦的感慨。本来都是红尘俗客,在湖上却都有了些许出尘之思,这才明白,秋夜的西湖,原来停泊在尘世的门槛之外。
湖上看湖,正如镜里看镜,又是一番境界。孤山在灯影里绿得幽深,更觉其孤;长堤在夜色里暗如墨痕,更显其长;湖呢?远离了白天的繁华喧嚣,显得宁静脱俗,仿佛回归了它生命的本相。
船在湖上轻轻漂着,犹如回溯慈母的怀抱,又如做了一个翡翠的梦。我不禁有些感慨:多少宁静的生命,在尘垢里一翻滚过,就再也找不回自己的本来面目。而这湖,经历了千年的岁月还是一碧如斯,多少晴光,多少风雨,多少歌舞,多少刀兵,在这湖光里曾演出过多少的悲悲喜喜,可是当这一切悄然退去,湖还是宁静如初,博大如旧。
西湖,是天地间的大名湖。余秋雨先生到此曾浩叹感慨,以为西湖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非常稠厚的所在。的确,有史以来,名流在这里云集,文士在这里流连,稍微一掐指,便可以列出一排耀眼的名字来。白居易的诗,苏东坡的词,林和靖的隐,弘一僧的禅,抱朴子的道,吴昌硕的印,李笠翁的文……都曾经在湖光里留下过彩虹般的影子,成为与湖同在的传奇。
今夜的西湖却泊出了历史的记忆和喧嚣,没有遗迹也没有名位,只有一分水的宁静和浩渺。今夜,秋雨细密,我们在湖上随意地漂着,仿佛漂到轻轻的梦里去……
离开西湖整整一年后,在小城一隅,我静静独处。秋夜的西湖历历悬上心头,而且覆盖了心海的所有界面。凝视着自己心上的湖,我忽然明白,我所经历的生活,悲悲喜喜,也只是心湖上的一个轻梦罢了。
今夜,我独享一片宁静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