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吴总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旧照片，已经泛了黄。

　　每个到吴总办公室的人，都觉得照片与办公室的风格不协调。吴总听了总是笑笑，但从来只换相框，不换照片。

　　照片里的人很年轻，在公园的柳树下，矜持地摆着造型，笑靥如花。20世纪80年代末，照片虽然已经不稀奇，但平常人家一年也就照那么几张，不像现在，不用胶片了，吃饭也拍，睡觉也拍，不分地点不分昼夜。

　　我是他的秘书。我也向他建议换张他女儿的艺术照，至少可以跟得上时代。

　　他却坚持说，还是这张好，看了20年，习惯了。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酸，但我没露声色。

　　照片里的人是他的太太，20年前是，现在依然是。当然，40多岁的女人，再拾掇也难寻20年前的风采。

　　我见过吴太，徐娘半老，稍存的那点风韵全是脂粉的功劳。

　　我一直认为，那是吴总在怀念，怀念与逝去的青春有关的东西。有时，我也想，我跟吴总上床，是不是也因为吴总这种执著的怀念打动了我？

　　恋旧的男人，让人迷恋；恋旧而且有钱的成功男人，让人痴狂。

　　我自认为给他当秘书很有些委屈，以我的学历和能力，在他的公司里任一部门经理绰绰有余。可我，最终应聘的，只是一个秘书。

　　毫无疑问，我是冲着他来的。只有秘书可以每天在他身边，让他每天都看到。

　　我的一个大学老师是吴总的同学，老师把吴总的经历编成了案例，在课堂上反复讲解。我读研时在一些公司里兼职，也听到有人说他。虽然生意场上的人对他毁多誉少，但大多都有一句话：这个人，有点本事。

　　毕业后，我到了这个“有点本事”的男人身边。这里面有我老师的功劳，因为我跟老师说我仰慕他，特别是当我到了他的办公室，看到他那么留恋那张照片后，我更仰慕他。

　　恋旧的男人，想来也不会厌新。照片只是凝固的青春，终究留不住青春，而我，有流动的青春。

　　我相信，终有一天，桌上的照片，会换成我。

　　我的偶像是邓文迪，传媒大亨默多克现任华裔妻子，那个充满传奇但也充满非议的女人。

　　底片

　　吴总办公桌的抽屉里，锁着一卷底片。

　　底片上只有我和他，应该大部分是我，也有我们俩的合影。

　　在公司里，我不是好人，同事风言风语，都说我勾引了他：一看就是个狐媚子，先做小的，再挤走大的扶了正，少奋斗几十年呢……

　　我不怨别人，本来嘛，他是功成名就的名企老总，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职员，不冲着功成名就去，还能冲着什么去？

　　这个时代，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少奋斗几十年”，这个理由真好。

　　有时，我也想，也许我是爱他的。这个年龄段的男人，自有他的魅力，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沉稳有礼，值得我痴狂。

　　对我而言，重要的是我要有机会，更重要的是我要能把握机会。

　　其实，他并没有给我太多机会，在公司里他总是以礼相待，出差从不单独带我。

　　刚开始，我也自守本分，把自己当成仰慕他的小女生，伺机而动。

　　日积月累，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日。

　　到公司两年后，我第一次与他单独出差。

　　晚上，他酒气熏天，我扶他到床边，他一把抱住我。那一刻，我想，这算机会吗？我想推开他，可是我想到了邓文迪，最终我还是和他一起倒在床上……

　　后来，我总在想他当时是真醉还是假醉。如果是真醉，那晚他可能是一时冲动；如果是假醉，他就是早有预谋，那他对我也是有爱的。

　　我相信他是假醉，因为他的酒量向来很好，到公司这么久，我没见他醉过。

　　但一切已无所谓了，我的目的，至少已经达到了一部分。

　　第二天，我们没出门，互相袒露着，无遮无掩。40多岁的男人，纵使心不懒，肉也养懒了。可我很奇怪，他像很久没有上过床一样，仿佛20岁的人，不知疲倦……

　　第三天，我和他去景区游玩。在景区，我想到了他桌上的那张照片，我提出要照相。他犹豫了一下，在我的坚持下，他买了一个傻瓜相机，装胶卷的。

　　我问为什么不用数码相机，他说数码相机照出来的不容易让人珍惜。

　　于是，就有了那一卷底片。

　　照片VS底片

　　以后我再没单独和他一起出过差。

　　在公司，他发乎情，止乎礼。然后，他给了我一切他能给的东西，房子、车子等等，当然还有几乎每周一次的约会，这都是我想要的。

　　我从没提过物质上的要求，但隔不了多久，他都会主动给我，我也没拒绝。我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更多，那就是，他桌子上的照片换成我。

　　我提过把那卷底片洗出来。他总是说好，可一直没行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卷底片放了两年了。我仿佛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用数码相机，在他的眼里，我就是底片，只要不冲出来，别人就看不清——他不想把我放在桌上。

　　可是，我不想当底片。

　　邓文迪曾经也是底片，可她最终在暗房里脱胎换骨，变成了照片，光彩夺目，盖过了泛黄的老照片，不久，默多克的钱包里，扔掉了那张放了几十年的老照片，邓文迪的照片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钱包里。

　　我没有歇斯底里去闹，那是傻女人才干的事。小都做不好，如何去当大？

　　我不再低调，我有当照片的资本。在和吴总一起出现的那些公共场合，我尽显才华，光彩照人，我让他很有面子。

　　渐渐的，风言风语来了，那是我有意放出来的。

　　事情最终也传到了照片里那个人那里。

　　泛了黄的照片，能怎么样？所以，吴太找来时，我不像别的小三那样先矮人三分，相比之下，吴太倒有些拘谨。

　　吴太先打了我的手机：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知该怎么说，也许要谢谢你吧。有空吗？见个面聊聊吧。

　　谢谢？这让我有些意外。所以见面第一句话我就问：为什么谢我？

　　自己的老公有别人爱，愿意为他献身，我不该谢吗？

　　我有些狼狈：对，我爱他，他也离不开我了。

　　吴太笑了笑：我相信你爱他，我也相信，如果我表示出来，他一定会离开你，我的男人我清楚。“我的男人”这几个字，她故意说得很重。

　　我意味深长地说：你真这么自信？桌子上的照片也太旧了吧，都泛黄了，该换换了。

　　她还是笑着：我劝过他换，他不肯。你肯定没看过他的钱包，在他的钱包里，有我们一家三口的最新合影。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那卷底片，我有些嫉妒，两年了，还躺在抽屉里。

　　心里有了恨，嘴上更不饶人：那又怎么样？他爱我。照片只是给别人看的。

　　吴太从包里拿出一张旧照片：你说得没错，照片是给别人看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的。这张照片不知他给你看过没有。这是22年前的他。

　　我不情愿地接过那张同样有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很年轻，很削瘦，不气派。

　　我有些底气不足了，毕竟我没有参与他的过去：你们以前很苦吗？

　　她说起往事也是那么平静：那时，他辞了公职下海，我父母是有身份的人，认定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死活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父亲把我锁了起来，不让我们见面，我就从窗子里扔了张照片给他，告诉他我非他不嫁，见照片如见人。最后我从家里跑出来，嫁给了他。白手起家的日子真的很苦，他不得不成天在外奔波，我们长期见不着面，只有看照片。有一次，一个小偷偷了他的钱包，钱拿走后把钱包扔进了厕所的粪池，他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会是为了你的照片吧？

　　就是为了钱包里我的照片。后来我说他傻，他说，其他照片丢也就丢了，我从窗子扔出的那张照片，他接了，就要好好保护着。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是个好人，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可他还是背叛了你，他现在每个星期都有一天在我那里。

　　我知道，两年前你们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不怪他，换成其他男人，也许早就有情况了。

　　为什么？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房事不可能很正常。可三四十岁的男人，是需要的。其实，他现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直到你出现。所以，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给了他我不能给的。

　　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喃喃着：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皱皱眉：你们的事没人知道时，虽然我心里有些痛苦，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都传开了，我有压力了，他也有压力，我看得出，他很矛盾……

　　我还能说什么？

　　曝光

　　原来，照片就是照片，底片就是底片。默多克有很多，邓文迪却只有一个。

　　我辞职的时候，吴总有点内疚：是我对不起你……

　　我打断了他：不要说什么该不该了，我也不是什么好女人。只是，那天晚上，你真醉了吗？

　　他似是而非地：对你，我醉了。

　　我说，现在把那卷底片给我吧。

　　他初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拿给了我。

　　当着他的面，我抽出底片，在阳光下曝了光。我对他说，我俩也许就是这条黑色的底片，见不得光。

　　转过身，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原来，我对这个男人，也是爱的……

　　（上期《女人的软肋》作者为海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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