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文字,来描述一种跨度,一种震颤。
公元2009年,洛阳博物馆。馆外,是现世的风,在深秋里,凛凛地吹;馆内,一边是秦汉的细腻柔软一边是古罗马的粗犷洁白,一边龙一边鹰,一边农耕文化一边蓝色文明,穿越数千年的风烟,跨过万水千山,在这里,碰撞、牵手、相视而笑:原来,你也在这里……
珍珠配玛瑙,玉石对翡翠。反差与和谐,对比与辉映,在这里,达成了矛盾的统一。
这是中意两国共同举办的《秦汉——罗马文明展》。2010年,是意大利中国文化年,两国联手,做了这样的开幕庆典项目,展示了中意两国70多家博物馆的500余件珍贵文物。展览分序幕、帝国的建立、物质文明、日常生活、精神世界、日益融合的世界6部分。
起伏的长城和断垣的庞贝古城壁画,拉开了文明展的大门,似乎要告诉我们,历史,总是在繁华与衰败中起落。
遥想公元前221年的东方,当秦始皇统一了中国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修长城,想用一堵墙,堵住塞外的风沙和祸乱。没想到,他刚修了一点点儿,就被一个痴心寻夫的女人哭塌了一个豁牙儿,塞外的寒风,泻洪一般,呼呼地灌进来,像呜呜的悲号。于是,秦王朝便在悲号中倾了厦。继之而来的汉朝,一边在长城边大雪弓刀,一边却把一个弱女子当成礼品,送过长城。
秦始皇在这边修长城,他不知道,在他的西边,在风景如画的意大利西南海岸,碧波荡漾的那不勒斯海湾,有一个美丽的城,里面有数不尽的风物;他也不知道,几百年后,这座城,会在火山爆发中,化成一堆灰烬,掩埋了数不清的陶器、金币和光洁的大理石;他更不知道,这些精美的东西,又会在多少多少年后,被挖掘出来,珍藏起来,在这里,洛阳的博物馆,和他曾经的世界,相见。
喜欢那幅壁画《亚历山大和罗珊娜》,它被发现于庞贝遗址,虽历尽沧桑,由残片拼成,却依然色彩鲜艳,笔画清晰。亚历山大大帝手持长矛和剑,身着红色披风,和他对站的女性戴珍珠耳环、金色手镯——他们在举行结婚典礼。
也喜欢那些美丽的雕塑。曾经,见过最多的,是断臂维纳斯,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出浴的维纳斯,那是个美丽的女子,出了浴,害羞地遮了胸掩了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妩媚,像一朵茉莉花,散发着洁白的芬芳。还有那个《鸽子与女孩》,女孩侧弯着身,高高地抱起她的鸽子,怕蛇伤了它,那分天真与内心的柔软,叫人爱怜。
秦汉文化,最美的,是马王堆出土的金缕玉衣,岫玉的片片镶满衣,真是华美。还有汉代绣工精致的方格绛色袜子,色彩明艳的漆器罐罐,好大好大的秦砖,花纹细腻的汉瓦,细细的竹简,最初的纸片……
许是丝绸之路太细太长,容不下浩浩荡荡的穿梭,东西方还很陌生,刚刚开始交谈,不同步,是必然的。所以,当地球西边的人们用玻璃瓶、银盘子喝水就餐时,地球东边的人们正穿着轻软的丝、麻或绢,拿着毛笔,面对凝重的青铜、细腻的漆器,在薄薄的纸上书写。那边是古罗马恢弘的战场,这边是秦俑的拔山盖世;这边是西汉的丝绵袍、南越王的双连玉璧、汉代的石砚铜盒、东汉的掐丝金龙,那边是庞贝第二风格壁画、潘神雕像、帝国时代晚期的豹头喷泉……
相似的是,这一切都很美,蓝眼睛和黑头发一样聪明,白皮肤和黄皮肤一样勇敢。
走进公元2009年的秋风里,有一种不真实感。那些精美的展品,是偶然遗落的珍珠?是细碎的钻石?一颗颗穿起来,不就是一条璀璨的链子吗?抑或是,两千年前的碎片跌落进现世的光和影?这些东西,带着两千年前那些人的手泽,也凝聚着今人的目光,在这里交汇。是幸运,也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