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相识于某杂志组织的笔会。他参加那次笔会的目的很简单——看海。
杂志社的笔会邀请函用快件的方式到达他案前,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码字,纯属于爱好,一年也写不出几篇。偶尔写出来的文字,他无一例外地全部投给了那个杂志。好在文章的反响还不错,四篇中能有三篇被刊登在卷首语的位置。杂志社把他当成种子写手,给他寄了一份笔会邀请函。
他更想不到的是,那次笔会上他不但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大海,更见到了她。她的文字,他已拜读了多年。她文字中透露出来的感伤情怀和人文关怀多次打动过他的心。虽然她只有23岁。
看着平静的海面,他的心却难以平静。在大海的平静中他似乎体会到了文字的另一种魅力。这时他看见了她,南寻雪。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在沙滩上捡贝壳。比起那些在文字里玩清纯,见到几个男人就荤段子连篇的女作家,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文如其人。他甚至想,在她的青春小说里一次次出现的女生或许就是她自己。
他很想和她促膝长谈,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招呼,但他什么也没说。相比她发表过的200余万文字,他的那几个豆腐块是多么的渺小,如同这浩瀚大海中不起眼的泡沫,转瞬即碎。
我是南寻雪,呵呵,这是笔名。真名很土,叫李慧。女孩走过来礼貌性地笑了笑,与夕阳下的大海、天边的残阳汇成了一幅印象派油画。
我知道的,看过你的很多文字。你是大作家了。他说。不知怎么他觉得有点紧张。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大海,没想到这片海如此宁静。她说着,低头拾起一个紫色的贝壳,吹了吹上面的沙砾,慢慢欣赏着。
如果你最近出版的《天的彼岸是蓝色》还有,能送我一本就好了。他说。其实那本书刚一上市他就买来细细拜读过了。也是那一次,他被南寻雪的文字感动了。
擦肩而过后,他看他的海,她捡她的贝壳。
2
她从北京风尘仆仆地来找他,是在三年后。
随她一起来的,还有近两千册书,它们安静地躺在特大的纸箱里。
他一直以为,熬过思念之后的见面会让他们彻夜畅谈。但是,在饭店温润的灯光下,他们对视而坐却成了无语的孩子。三年,虽不是沧海变桑田的长久,却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和一切。他认为,他不再熟悉她;她认为,她不再是三年前的她。
当晚,他们只能从高脚杯里的干红中寻找一点辛辣和甜蜜,似乎拿在右手里的玻璃杯是对他们三年没有联系的惩罚,转瞬即碎,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将一杯杯干红一饮而尽的女子就是三年前他在海边看到的那位羞涩少女。
喝醉后,她倒在沙发上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她说,为什么我们的感觉都糊里糊涂,爱过之后又不敢相信爱情真的来过?她的泪水,和着这句话哗哗流淌。
在酒店安静的雅间里,她哭到眼睛红,哭到嗓子哑。凌晨,饭店服务员催他们埋单时她才绝望地说,我拼命挣稿费为他买房子,他却趁我转身的瞬间把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另外一个女人。房子,或者说,我曾经想过要用一辈子经营的家成了悬崖。那个女人,把我最爱的书无情地塞到了床底下,把我的书房变得面目全非。
她哭得很厉害,说,我能容忍我的男人背着我和另外一个女人暧昧,却不能容忍我的那些书被人随意塞到床底下。
她说,我现在不想要爱情,我只想要一个宽敞的书房。在那里,我可以把世间的纷纷扰扰拒于门外,安心地与文字结缘。谁给我一个书房,我就嫁给谁……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醉话。可他还是听出了她对生活的态度:绝望和绝望后的希望。此刻的他,已有些坐立不安,这样看似简单的幸福,他,能不能捧在手心送给她?
灯光中,他紧紧抱住她。似乎这样的拥抱过后他们的生活就可以从平行状态变成相交的两条线。
那晚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3
她不再浪漫于字里行间,而是去一家报社当了编外记者。她开始疯狂地写稿子,从市民的马桶堵塞到市长的宝马被盗。她只想用自己的努力挣来一个书房,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一切被他看在眼里。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他这时候才觉得,面对不写字的南寻雪,他依然难舍难分。
他们之间的电话少了。其实她想过,爱情只是一个隔着空间说来说去的奢侈词汇。面对面时只有生活,没有爱情。他们在同一座城市里忙碌着,又成了平行的两条线。
他们再一次相见,是在市国贸大厦的门口。那天她去国贸采访一位金融专家,看到他在楼下和几位老外争论着,然后低头进了黑色别克扬长而去。
她打电话到他的单位,接电话的人酸酸地说,好好的一个事业单位编制,让他浪费了。
她想起了在北京让她深爱过又伤透心的男人,心想,男人必定都抵制不住外面的诱惑,不管这诱惑是金钱还是别的什么。她笑了,那一刻,眺望大海的斯文男生已被波涛汹涌的城市海水吞没了,不再归来。想起送他的最后一本《天的彼岸是蓝色》,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北戴河笔会时见过的大海,潮水无情地向她涌来,淹没了那本书,同时淹没的,还有那位曾经用文字呼吸的青年和她自己。
两年后,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她跟着巡夜的民警一起闯入位于市郊的黑网吧,现场拍照,回到租住的房子后坐在电脑前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待一切都完成,已是凌晨两点——其实,这两年里,她的生活基本上都是这样,除了报道,她没有再接触过她以前喜欢的那些文字。
但南寻雪觉得很骄傲,骄傲的资本是她昨天刚刚付了首付款,她的那些书,终于可以摆脱深藏于纸箱子的命运了。
她发现,有些文字,如同她的青春,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想起了他。她不知道是什么诱惑让文弱的他放弃了安稳的工作,不顾风险地下了海。她更不知道两人相隔千里时能说得很温暖的甜言蜜语,在咫尺间却荡然无存。她只觉得,人们忙碌之时钱是唯一的希望。如同现在的她,在城市的忙乱中渐渐变得麻木不仁。
第二天一上班,她接到一位热心读者打来的报料电话,说市南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死一伤。
她匆忙赶到现场。两辆别克相撞。
她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目光,同时,她似乎再一次看到了在海边憧憬未来的那个青年。
手术前,他要求见见作家南寻雪。
她匆忙赶到医院。医生说,病人的右手没救了,以后的生活只能靠左手。
他说,我终于可以送你一个看得见风景的书房了,它在利源小区五号楼三单元603,这是我前天刚刚拿到的钥匙……
他笑说,你说过,谁送你一个看得见风景的书房,你就嫁给谁。你从书房望去,前面是刚刚建起来的市公园,一片片绿浪。
他说,我愿意娶你,愿意放弃我所有的梦,愿意让你用此生去经营你喜欢的简单的文字。
本来她想说,我已经有书房了,是利源小区五号楼三单元503。但她没说。
本来她想说,我已经有三年没写过那些文字了。但她还是没说。
她说,我一定好好写,愿用此生经营文字,还有你以后的生活。
他笑了,很苦,并试探着说,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是你的第一个读者,永远是第一个读者。
她不顾医生的阻拦,在他的脸上肆意地狂吻。
他的脸部有些湿润,如同她此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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