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世上，总会有人明明互相喜欢却不说出口。比如我和曾南。

　　那年在北京，大学报到第一天，在校门口我一眼就看见了扎着长长马尾的曾南，她的身边堆着大包小包。

　　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但这并不妨碍我厚着脸皮前去搭讪。我说同学，你也是新生吧？我帮你拿吧。曾南有点吃惊，傻乎乎地说，我是射手座，星座运程上说这个星期如果我穿黑色T恤，就会遇到贵人。那个贵人就是你吧？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简直就是个傻丫头嘛。

　　我和曾南居然同班，她坐我前排。当有教授讲课像催眠曲的时候，我就习惯性揪一下她的长马尾，说，没睡着吧？她回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困了？我失笑。我知道曾南是不会生气的，她好像生来就不会生气。

　　那次我们在餐厅吃饭，她忽然对我说，江南，我们是老乡，而且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南字，我们是本家吧？我说你这才发现呀，我早当我们是一家人了。

　　那年冬天，我妈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去学校看我。刚好曾南在校园里见了，她上前帮我妈，当然她并不知那是我妈。她一路送到宿舍里来，我叫妈时，她就笑了，说江南，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不对，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好像还不对……宿舍里一帮哥们儿早已笑翻了，说曾南你好像很激动。

　　我妈走了以后，为了感谢曾南的“助人为乐”，我特意请她吃饭。曾南似乎很感慨，说，咱妈真好，多么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啊，何时再来呀？我忍不住严肃地说，别咱妈咱妈的，听着好像夫妻似的。曾南拍了拍我的肩，说老兄，你也太敏感了吧，难道做兄弟姐妹不行？

　　二

　　大三时，外系的一个女孩看上了我。我生日那天，大家浩浩荡荡杀向校门口那家餐厅为我祝寿。那女孩一直小鸟依人般坐我身边，曾南则一直和我喝酒，一杯又一杯，直到大醉。

　　那天晚上，那女孩非拉我去校园散步。在校园的人工湖边，我发现曾南居然躺在那里。看见我，冲我嘿嘿笑。外系女孩对我说，如果我没猜错，曾南应该是喜欢你的。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拦住曾南，我说，你真的喜欢我？曾南愣了一下，然后，她笑了，把腰都笑弯了，说是啊是啊，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摸了摸后脑勺，明白了什么，我就说嘛，这是不可能的。心里恨透了外系那黄毛丫头，自作聪明瞎猜什么呀。曾南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毕业后我们都回到济南。但不久后我就不想在济南了，想去北京或者上海，总之不能待在这里。曾南得知这件事后，她像风一样旋进我宿舍里，她说为什么要离开呢？这里谁得罪你了？我说谁也没得罪我，我是男人，好男儿志在四方。曾南说那么我就当是自己得罪了你，你才走的。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一个星期后，我去了上海，在一家公司落了脚，薪水还可以，日子过得不错。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忽然接到曾南的电话，她说，江南，去外滩了没有？东方明珠呢？还有，上海的女孩子是不是个个嗲得十足？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就笑了，说江南，我决定去投奔你。

　　几天后，在虹桥机场，我见到了曾南。她依然还是长长的马尾，灿烂的笑容。在出租车上，她问我，我们阔别多久了？ 我说丫头，我们阔别三个月啦。

　　她说先住在我那里，她联系的单位离我那儿不远，很方便。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下通知似的对我说，这里不错，两室一厅，我们一人一间，我就租你这里了。还没等我发表意见，她就接着说，我会做好多菜的，总之让口福之欲相抵你的不高兴，好不好？

　　本来我真想装作不欢迎的样子，见她这样，我大笑，谁说我不高兴了？你这个丫头说话永远驴唇不对马嘴，不过总算我聪明，每次都能明白。但是，孤男寡女，你就不怕我欺负你？这回轮到她大笑了，说老兄，你要敢欺负我，我就告诉咱妈去。

　　三

　　曾南居然真的会做好多菜，每天有菜有汤有荤有素，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居然学会了做上海菜，有个什么小绍兴鸡粥做得极为像模像样。她自我感觉良好地说，我一学就会，很有天赋对不对？我喝一口又喝一口，说，曾南，你祖上是御膳房的？看来当初答应你住进来是明智之举。

　　曾南给我盛了一碗米饭，说你一直都喜欢吃米饭，在学校的时候，你几乎每天都吃米饭。

　　我说是啊，我非常不爱吃面条和馒头。她忽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江南，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追你？你看我，从济南追到上海，又追到家里。不过你真的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我不会追你的。

　　我心里忽然有点失落，嘴里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会看上我呢！她再次笑弯了腰，说不要难过，其实我真的看上你了。我摇摇头，说士可杀不可辱，你不用同情我。

　　心情骤然间冷了下来。爱情真是没办法的事，她离你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那时候有个女同事和我走得很近。女同事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女孩，妩媚又精明，穿名牌衣服用名牌香水。

　　有一次女同事在楼下叫我，我和曾南正在厨房里做饭，我们一起探出头往楼下看。曾南说你有女朋友了。我说是一个同事。她扬了扬眉，说请上来一起吃饭吧。我着急地说真的是同事，曾南就再笑，说你已经说过了。一点也看不出吃醋的样子。

　　我想，曾南果然只是租房子而已。

　　不久，曾南搬了出去，她的公司给单身员工安排了宿舍。她搬走那天，我看着她收拾行李，说集体宿舍很乱的，还是住这里更方便些。她说，我倒是方便了，可是“你们”就不方便了。她把“你们”二字咬得很重，我知道她指的是我那个女同事。

　　我无法告诉曾南我和那个女同事不过是激情罢了，女同事需要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高薪、房子、车子。我不会变成那种又有钱又好脾气的上海成功男人，而她却是很明确自己要什么的上海女人，我们之间，除了一个短暂的感情肥皂泡，还能有什么呢？

　　四

　　曾南搬出去之后，我也给她打过电话，但她总是很忙。这天，我打电话给她，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而是说我们喝酒去吧，别告诉我你很忙。她一听就笑了，说老兄，你失恋了吧？

　　我们去了外滩。曾南一再追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本想对她倾诉一下的，但看她一脸的幸灾乐祸，就说曾南，喝酒喝酒。于是我们就对着喝酒，毫无节制地喝，最后自然就醉了。

　　曾南让我背她回去，我说不背，她借着酒劲打了我好几拳。我说，你怎么这么暴力啊，哪个男人敢娶你啊？她从我背上骨碌下来，说谁让你娶了？你还是娶你那上海小女人吧。

　　不久，曾南就回了济南。她说上海一点儿都不好玩，所以决定打道回府。

　　一年多后，我也回到了济南，回来后不久，我注册了自己的小公司，生意还不错，朋友们说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去上海真是浪费时间了。

　　五

　　那次同学聚会，我忽然发现就我和曾南是单身。老同学鹏子说，要不你们俩在一起吧，这次我做主了。其余几个一听都拍手叫好，说我们也是这个意思，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南你是男人先表个态。

　　这真是太突然了，我有点措手不及，我看了看曾南，想看看这鬼丫头什么态度。果然，曾南说话了，她说江南现在是钻石王老五，又年轻又帅……

　　我说还有什么。曾南接着说，感情又专一又不会找情人。我大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找情人？有合适的就找！她嘻嘻地笑，说你们大家可听见了，是他拒绝我的，他宁愿找情人，也不愿找我！大家听了就哄笑，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久，曾南忽然向大家宣布她有了男朋友。看她站在人群里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说这件事，我忽然很难过，想告诉她我不是那种会找情人的人，真的不是。

　　几天后，曾南请大家喝啤酒，说结婚时他们不准备办婚宴了，现在就请，请大家去南部山区，那里有山有水，多美啊。

　　喝得醉醉的曾南拉着我跑到山顶，她对着天空大声喊，江南，让我们彼此相忘于江湖吧！我侧身看她，她的眼里有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可是为什么呢？什么叫相忘于江湖？我感觉我的脑子短路了。

　　曾南开口了，她说，江南，你这个家伙对我真的从来都没有一点感觉吗？我终于呼出一口气，我说你真的喜欢我吗？是啊，我说过多少遍了！从我说“咱妈”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你一直都在拒绝我！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我一直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啊，你说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正经一点？曾南脸都急红了，我一直都是正经说的！

　　我的脸也急红了，我想豁出去算了，反正不说再没有机会了，我说新生报到那天我前去搭讪，第一眼我就喜欢她了。一个大男人同意和一个女孩子同住，那是因为我以为和她会有未来，可她居然只是租房子住而已……

　　曾南呆呆看着我，我喘口气接着说，她离开上海后我不久也回来了吧，那是因为我放心不下她，是因为思念她。只是，我却从不敢相信她的话，一直以为她只是开玩笑。其实只要相信一次，只一次，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对吗？上天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机会，但也设了太多的迷局。就像梁祝，祝英台给了那位梁兄那么多暗示，但那个笨家伙就是悟不出来，就那么眼睁睁一点点错过了……

　　我说完这些话后，曾南忽然笑了，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傻气和大而化之，说，你看，我今天又穿黑衣服了，星座运程上说，今天我会遇到贵人。然后她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老兄，我是骗你的，你不来求婚，你让我和谁结婚啊？至于那个未婚夫，让他见鬼去吧，他是谁我都不知道呢。

　　那一刻，我的心情大家一定能猜得出来对吗？是的是的，除了惊喜还是惊喜。我抱起曾南，我说你这个臭丫头，你找揍啊，和我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我忽然有些伤感，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幸福本来可以来得更早一些。

　　还好，春天还在，花儿依然盛开。曾南那丫头适时地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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