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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河大首任校长林伯襄塑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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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大过去的学生宿舍,当时称斋房。 | |
在洛阳收集志石的过程中,王广庆从心理上疏远了军事事务,遂向张钫将军表明心迹,希望离开部队专心治学。父亲病逝后,王广庆在家尽孝守制,有大量时间研究学问,河南大学聘他为教授。抗战开始,河南大学迁徙,他临危受命做了河大校长。
河南大学坐落在古城开封东北角,高耸的宋代铁塔俯瞰着整个校园。这里原是河南贡院所在地,1903年、1904年清朝两次会试都在这里举行,此后清朝便废除了科举制,上千年的科举制度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日军逼近,他主张学校迁离省会开封
王广庆接到河大的聘书,感到很荣幸,这是一所让他有敬畏感的学府。校长刘季洪从华盛顿大学毕业,拥有博士学位。刘校长没有一点架子,热情欢迎王广庆的到来,还兴致勃勃地带他参观校园。
俩人沿着“东辰路”往前走,王广庆眼前一亮,看到了学校大礼堂——那是一幢宫殿式建筑,青砖红瓦,飞檐斗拱,气势恢宏。他没想到河大竟有如此宏大的建筑。刘季洪见他驻足,就说:“大礼堂刚落成一年,是1931年11月动工兴建的,是时任校长许心武先生的动议。当时河大师生只有500多人,却兴建了可容纳3000多人的大礼堂,足见河大之魄力!”
“这么宏大的建筑!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花了20万现洋,但这钱花得值!你看看:那钢梁屋架全是从德国进口的。还有这么多的坐椅,也都是钢架结构。”刘校长说,“南大门、大礼堂,这两大主体建筑构成了一条中轴线,中轴线两边是学生宿舍,东边有十栋,称‘东十斋’,西边有两栋,称‘西二斋’。”
王广庆想:我在首都南京工作过,也没见过这么先进的校舍。他感到很兴奋,决心要为河大的将来效力。
当时局势非常不稳,国内战乱没结束,日本人又打进来了。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开始发动侵华战争,政府命令大学一律南迁,能跑多远跑多远,到大后方开课。面对如此形势,河大师生分为两大派,一派主张南迁,一派不主张南迁。而主张南迁的这一派当中,又分成了两个小派:一小派主张迁到外省,到四川或者西安去办学,总之要跑得远远的,看他小鬼子咋打搅;一小派主张在省内迁移,根据战况,随时迁移,避开敌人就行,俗称“游学”。
王广庆主张省内迁移,他认为目前战局不明朗,应先在省内周旋,而一旦到了外省,一切都不熟悉,住宿和教学都是难题。在省内迁移,河南百姓不会坐视河大不管。刘校长听了觉得有道理,他认为若迁校到信阳,既能避开南北两线的日军,路程又比较近,可花最小代价,得到最大安定。
当时还有一派,不想让学校往外省迁移,也不想在省内迁移——时任河南大学文史教授的范文澜,就主张守地抗日。当年10月,他和嵇文甫教授等人组建了“河南大学抗敌工作训练班”,专门培养抗日骨干,从河南大学、省立女子中学、开封女子师范招了100多名学员,他们都是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王广庆看到激情如火的范文澜,这位精通《中国通史》的大学者,每天都匆匆穿行在校园,根本没有迁移的意思,忙着编辑出版抗日刊物,热情地做着抗日宣传工作。
一天早晨,王广庆刚走出南校门,一名文学院的男生就径直跑过来,递给他一本书,是范文澜编的《游击战术》,书上有救亡理论和游击战术。
这本书当时销售了5000册,范文澜因此被人认为是“游击专家”。王广庆感到好笑:一位著名的大学教授,怎么就成了“游击专家”呢?正因为范先生和河大学生的抗日宣传,省会开封人民的抗日热情很高,城内贴满了抗日标语。
作为文学院的院长,王广庆认为河大师生个个都是宝,一个也不能牺牲,他们都是读书的种子,只要读书火种不熄,国家就有希望。他主张尽快迁校,而且要在省内迁移。当时争论很激烈,到后来各派竟需要发表演说来强调自己的主张了。那么,他的意见会得到支持吗?
即将撤离校园,他和刘校长很伤感
进入1937年12月,日寇的铁蹄声更近了,形势越来越紧张。这一年,开封城异常寒冷,河大校园内一片萧瑟。这日黄昏,王广庆走在大礼堂西的“西月路”上,听到铁塔上的铜铃发出“叮叮”声,几个身着长袍的男生跑过来说:
“王院长,豫北和豫东都沦陷了!开封涌进不少逃亡的难民。”
王广庆赶紧来见刘校长。
刘校长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黄昏中的铁塔发愁:“日军下一个目标就是开封,河大危在旦夕啊!”寒风呼啸,灯火如豆。这时,理学院院长孙祥正、农学院院长郝象吾都匆匆赶来了,还有医学院、法学院几位院长也在。刘校长说:“大家都来了,就开个紧急会吧!日寇已占领了新乡、商丘。今天下午,省政府根据中央教育部训令,召我到教育厅研究学校撤离问题。”大家叹息道:“开封城倒霉呀,在北宋末年,就遭受过金兵蹂躏,这次又要被日本人祸害了!”
王广庆说:“是啊!前段时间有人说广袤的华北放不下一张书桌,如今连中原也放不下书桌了!”
刘校长说:“眼下还不是发议论的时候,先说说怎样撤离吧!省政府的意思是让校本部率文、理学院撤到信阳鸡公山,农学院、医学院随省府机关撤到南阳镇平。”大家听了,并无异议,时间紧迫,便分头回去准备了。
当夜,河大灯火通明。师生们忙着整理教学仪器和书籍,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的就找地方藏起来。河大图书馆内更是一派繁忙景象,一些女生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后,都过来帮老师整理图书,挑的挑,选的选,然后捆绑起来,让雇来的挑夫挑到外面去。
午夜时分,一名女生指着整套的道家经典《道藏》,为难地对老师说:“《道藏》多达1400卷,摆满了几个书架,带也带不走呀!”
几位老师围过来,见是明代出版的《正统道藏》、《万历续道藏》,洋洋大观,共1476种,除道教经书外,还涉及医学、化学、生物学、体育、保健、天文、地理等论著,博大精深,十分珍贵,于是说:“这是国宝!即便我们都累死了,也要带这套书走,千万不能丢给日本人!这样吧,大家都减少些行李,腾出地方带上这套书!”
次日薄暮时分,刘季洪约王广庆出来走走。两人登上学校东门城墙,看夕阳中的铁塔,兀自从容挺立着,处变不惊;再看看寒风中的校园,东十斋前学生出出进进,在忙着最后的撤离工作。刘校长顿时伤感,说:“想我河南大学1912年建校时,本是河南学生留学欧美的预备学校,和清华学堂(清华大学前身)、南洋公学(上海交大前身)齐名,被誉为中国现代大学教育源头的三驾马车!从首任校长林伯襄先生开始,到我这儿已是第14任校长了,想不到,这所名校会在我手上流浪!心里不是滋味啊!”
王广庆说:“我看过一份资料,说河大底子很厚,首任校长林伯襄提出的办学思想是‘明耻’和‘兴邦’,抓住了教育的根本啊!”
刘季洪望着将要西沉的太阳说:“是啊,河大一开始就是面向世界的,学生有两大特点:一是思想激进,二是学业精进。每当晨晓、黄昏,学生都在读外语,一片琅琅书声,有人听不懂,就化用宋人的诗句说——清明时节家家雨,河南大学处处蛙!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在此任教时,就很赞赏河大校风。范文澜也提出‘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唉,这么好的大学,难道要留给日本人糟蹋吗?”
说到这里,他们默默地走下城墙。刘季洪突然说:“宏先(王广庆字宏先),这副担子我已挑不动了。你还年轻,如果让你当校长,你不会推辞吧?”王广庆一惊,一时愣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
临危受命,他接受了河大校长一职
1937年年底,河大师生撤离开封。天空落雪,师生们肩扛手提着包裹,恋恋不舍地走出南校门。女生李先知眼角红红的,和妹妹李先觉并肩而行,她向北边的铁塔挥挥手,说:“再见了铁塔!”一时泪如雨下。
刘季洪、王广庆以及其他院院长都站在校门口,看着师生们撤离。雪越下越大,文学院副院长嵇文甫,望着风雪中的校园大声说:“河大保重!铁塔保重!我们还会回来的!”学生中不知谁带头吟起岳飞的《满江红》,顿时师生同声朗诵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 ……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 ……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师生们此时的心情,和当年的岳飞一样。远处隐隐传来枪声,大家一路大声吟诵古诗,满腔悲怆地走出了开封。
师生们走了多日,直到1938年1月才来到信阳鸡公山。不久日寇发动豫南战役,师生们在鸡公山呆不下去了。这日,刘季洪来找王广庆,说:“下一步只好向镇平撤离了!”王广庆说:“中原是兵家必争之地,我看镇平也呆不久,学校要做好撤到豫西山区的准备!”
刘季洪说:“危难之际,你要多担点儿担子。不瞒老弟,我可能要调到教育部供职,已举荐你接替河大校长!”王广庆说:“小弟不才,实难当此重任!”但时局的发展容不得他推辞,1938年秋,河大被迫迁到镇平县。一日上午,省教育厅来人宣布:“刘季洪校长已奉调教育部供职。省政府委任王广庆为河南大学校长。”
王广庆接过委任状,说:“值此国难当头,河大危急之际,我本难当此重任。然承蒙厚爱,当不遗余力,与同仁一道,挽救河大于水火!”大家鼓掌通过,掌声中却有疑问——眼下如此危急,他能把河大引向何方呢?请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