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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纪念:
为了那33692名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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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年 2 月 26 日 星期    【打印】  
一个人的纪念:
为了那33692名将士
他是一个开熟食店的普通人,却立了一座战争纪念碑,还“妄想”建一个战争纪念馆。他用4年的时间搜集一场战役的战争残片,只想证明,一场伤亡33692名将士的抗日阻击战,配得上一座碑,一个馆。
运碑上山
杨国庆与“迟来的丰碑”
  他油腻的手中握着一把铁刀,手起刀落间,一大块褐色的酱牛肉很快被切成了若干小块。在已开业近20年的这家“亚东熟食”店,老板杨国庆忙着手中的活儿,看起来与北京昌平别的熟食店老板没什么区别。

  让他显得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穿着——一身军绿色的美式军装,与这个熟食店及他手中的酱牛肉格格不入。

  不过,他真正与别人不同的地方,顾客是看不见的。绕过玻璃柜台往后走,右转,再顺着楼梯向下,你会看到一间50多平方米的地下室。地下室入口处,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假人,屋里摆着上千片的子弹壳、炮弹皮、防毒面具及锈迹斑斑的钢盔与水壶——这里俨然是一个战争纪念馆。

  发现

  2005年,杨国庆到位于昌平西郊的长峪城登山,发现海拔1400余米的烽火台城墙上竟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弹孔。他判断,这绝不是演习留下的。

  下山后,他四处查询,终于在昌平区档案馆找到了答案——爆发于1938年8月的南口战役,是卢沟桥事变后的第一场大规模阵地战,战线蔓延百余公里,汤恩伯率领的中国军队坚守南口18天,付出了伤亡33692人的巨大牺牲。

  “当时档案馆里除了不到2000字的文字资料,别的啥也没有。”杨国庆有点儿心酸。从小爱看《英雄儿女》,一看王成举爆破筒的画面“眼圈儿就会红”的杨国庆,开始琢磨着给这场战役留下点什么。

  2006年初春,杨国庆花1000多元买了个金属探测器,从此当起了店里的甩手掌柜。此后的4年间,他在南口挖出了成百上千的战争残片,其中包括战役中唯一一架坠落日机的机身风速管。

  在清理一段战壕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对套在一起的搪瓷碗和搪瓷缸,掰开上面附着的黏土,两头大蒜赫然出现在碗里。“可能是因为藏在里面,大蒜没有完全被腐蚀。这肯定是哪个战士还没吃完饭,敌人就攻上来了……”这个一看《集结号》就激动的大男人突然觉得,他捡到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一只碗。

  为了收集更多更翔实的资料,杨国庆挨家挨户去敲山下村民的门,找到了十几位亲历过那场战役的老人。每次听老人讲往事,杨国庆总是拿出一个“索尼”录音笔放在炕头。一次讲完后,一位老太太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水壶,说:“我爹在世的时候不让我动,说这是当年打日本鬼子捡‘洋落儿’得的。”她把水壶塞给了杨国庆,说:“你留着吧,我瞅你不是坏人。”临走,杨国庆偷偷在老太太的炕边儿塞了100元钱。

  奔走

  其实,杨国庆在驴友中是出了名的“苦行者”。他曾经花2500元就完成了14天的西藏游,为找每天10元钱的旅馆,他能“多走上一个小时”。

  但是,对南口战役的考察,让杨国庆彻底变成了“败家子”。往返一趟南口的车程有百余公里,他常说“甭算它了”。到现在,杨国庆都没敢告诉妻子,他在云南旅游时,曾花120元买了一个东巴纸制作的本子写探访日记。他说,自己当时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有“古战场感觉”的厚本儿,不管它多贵,都值!

  “昌平应该记住这场战争。”杨国庆说,他在昌平生活了整整46年,从小听着十三陵的传说长大,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家门口打仗的事。

  他始终认为,南口战役的意义一点儿也不逊于台儿庄战役,但是人们只记得台儿庄和李宗仁,却不记得南口和汤恩伯,这让他觉得“太不公平”。

  “台儿庄战役参战4万多人,伤亡7500人;南口战役参战6万多人,伤亡33692人。台儿庄战役纪念馆占地34000平方米,南口战役呢?它不应该总藏在我那间熟食店的地下室里吧!”杨国庆说,他做梦都想给这段血与火的岁月一个安身之所——建南口纪念馆。

  2008年清明节后,他托人代笔,将这个想法写成了两封信,一封寄给了昌平区的区委书记,一封寄给了区政协主席。

  他还把挖来的大堆战争残片,成麻袋地送给昌平档案馆。不过,据他了解,它们始终躺在仓库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实体纪念馆的建立遥遥无期,从来不知道博客是啥的杨国庆,去年建起了他的网上纪念馆。对别人来讲十分轻松的网上写作,杨国庆觉得简直“没法想象”。每次的创作过程都十分艰苦,杨国庆口述,一位小学教师帮他润色,再由杨国庆修正,反复几次,一篇700字的博文,有时六七个小时也弄不完。

  不过,博客的建立着实给杨国庆带来了惊喜。一位网友留言说,河南有一位当年参战的老兵还在世,杨国庆兴奋得一拍桌子,决定春节后就坐火车去找人。在他看来,这将是最宝贵的一手资料。

  他常常晚上坐在地下室,点着烟,把这些碎片摸来摸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到凌晨一两点也毫无睡意。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就是南口纪念馆的一分子,其实,他连最起码的档案馆义务收集员的证明也没有。这个证明,他已经盼了4年,到现在,“已经习惯没有证明了”。

  立碑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路口查得严,一名年轻的警察曾因不知杨国庆的金属探测器是何物而险些拔枪相向;进山的时候,总能碰见森林防火员,运气好的时候杨国庆能“溜进去”,运气不好的时候,他只能和年轻人“赛跑”。更多的时候,杨国庆需要耐心地向拦截者解释:“我不是盗墓的,我不是坏人,我没做坏事。”

  朋友们都说,杨国庆活得越来越像个贼,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兵,南口的兵。

  每次在南口的群山里过夜,他总能感觉到山里会传出一些声音。每当这时候,他都会点一支烟放在地上,然后冲着山谷里喊“我来看你们了”。杨国庆还执拗地相信,那些在炮弹坑中愤然生长的六道木,那些开春在探测器嘀嘀作响处怎么拨也不散开的土蛇,都一定在坚守着什么,捍卫着什么。

  2009年8月8日,南口战役72周年。那一天,杨国庆在海拔1300米的黄花坡上,为南口阵亡的将士立了一座纪念碑,至今他还不知道“这算不算犯法”。

  运碑的过程很艰苦,车只能开到海拔1000米的山地,剩下的路程要靠人工拉拽。荒山里几乎没有路,杨国庆和几个朋友只能轮流拉着重达300多斤的石碑向上攀爬。就这样,300米的高度,他们用了整整5个小时。

  杨国庆回忆说,每年8月,山里都是大雾弥漫,那天也是。就在揭开石碑,露出碑文“迟来的丰碑——昌平儿女”的刹那,“一抹斜阳露了出来”,随即“天又变得雾气弥漫了”。

  杨国庆说他不迷信,但他相信,那天的场面表达的就是“重见天日”的意思。

  汤恩伯离开怀来的时候曾慨叹:“如果这回丢了南口,对这一批阵亡的将士来说,想要在南口山上立纪念碑,只能寄希望在再度收复南口之后了!”

  汤恩伯一定没想到,这个碑,迟来了60多年。

  坚守

  有朋友说杨国庆是想出名,这个汉子什么也不辩解,只是躲到地下室,喝醉后大哭一场。

  他的妻子薛沛英说:“多少次,山上刮着7级大风,连探测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还在那儿探。逢年过节,他就去村里给那些老人送酱肉和肘子,听他们讲历史,而他自己只吃饼干和面包。他就是傻!”

  他的好友、中国近现代史学会理事史义军说:“这年头儿,像他这样死心眼儿的人没几个了。”

  杨国庆的外号是“老山羊”。他说,山羊这种动物骨子里很顽强,有个巴掌大的地方就能生存,多苦的环境也能熬过去。

  从小靠上山砍柴和卖药材攒钱上学的杨国庆,当过临时工,开过车,下过岗,还得过3年结核性胸膜炎。他说:“这不算什么,不是都过来了嘛。”

  现在,杨国庆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他筹划着要把地下室布置成一个展厅。同时,他在研究那个“是不是和捐款差不多”的基金会到底该怎样运作,琢磨怎样才能让妻子答应给他换一个更好的探测器……

  只是,不管有多忙,他总要进山。甚至大年三十,他也要到纪念碑前鞠上三个躬。

  摸着碑上刻的龙凤图案,杨国庆觉得很遗憾:“我只能弄得起这样的碑,可这不是烈士用的碑,是普通家里死人时用的碑。我对不住他们!”

  他点燃一支烟,放到了碑前。

  “这样也好,就当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来看你们了。”杨国庆喃喃地说。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