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个子不高的佟海和个子高挑的梅婷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佟海在公司里能言善辩，俏皮话一萝筐一萝筐地往外递。他时常找梅婷，于是，同事们的玩笑是“催化剂”，使原本只把他当普通同事的梅婷对他渐生情愫，恋爱、结婚，三年里一路下来，渐渐地，佟海在她面前成了一个闷葫芦。

　　为此，梅婷很有怨言。佟海便说，公司里生存环境险恶，除了有技术，还得花心思搞好人际关系，和同事们打成一片，你以为我天天花心思说俏皮话不累啊？不对你耍嘴皮子，这是把你当自家人看了，这还不好？

　　梅婷一想，也对，于是，也就不多埋怨了。可是，即使明知甜言蜜语中掺了水分，可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呢？而佟海把俏皮话全说给恋人之外的女人耳朵里去了。

　　那个女人是一个刚从澳洲留学回来的年轻设计师，开朗活泼，和在公司里一向活跃的佟海很快打成了一片。有流言蜚语传到梅婷的耳里时，她想，佟海虽然嘴甜，但个子矮，连买套房结婚都需贷款，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能看上他？

　　梅婷一笑置之，却没想到，当初既然条件同样不俗的她能看上佟海，为什么别的女人不能看上佟海？12月的夜晚，冷风在街上呼呼响，她提了一罐热汤给加夜班的佟海，却从佟海办公室的窗玻璃处，看见他和女设计师搂抱在了一起。

　　那一瞬，梅婷呆了呆，但随即，骄傲的她，转身，回了距公司一站路的住处。打开门，她一眼看见门边的挂历和温度计。温度计上的水银柱已降到零度；挂历上，一个个的钩号停止在21日上，下面标着“今日大寒”。佟海习惯在每天早上上班前，在当天的日历上打钩。

　　这一天确实是大寒，天冷，梅婷颤抖着钻进被窝，仍冷得直打战，思想凝固在9岁那年。

　　那天，她从学校回来，看见父亲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晚上，在外出差的母亲给她打电话，她顺口说了这件事。后来，父亲和母亲一直在争吵。多年后，她总记得她缩在房间的角落，看着父亲和母亲像一对斗鸡般厮打在一起，每想起，她的心便又冷又痛——就像今天这样冷。

　　她想，如果她不说出她所看见的，父亲和母亲还是别人眼中的恩爱夫妻吧？母亲也不会终年郁郁寡欢，直至因病去世时仍未冲她露出一个笑脸吧？

　　梅婷四肢蜷缩着，感觉真的冷。

　　和佟海在一起时，她拒绝了很多次出差的机会，每天为他做饭做菜洗衣，他家里有乡下的亲戚进城，她自掏腰包带他们逛街买这买那，自己却只买换季时大降价的衣服……没有怨言，因为她在爱，她心甘情愿，她以为只要付出，爱永远是温暖的春季。但，仍然有冬季，仍然出现大寒，冷得她直打战。

　　这冷，后来，一直漫延到她再看佟海时，眼神也是冷的，直至她主动提出离婚时，佟海仍然问她，过得好好的，你在胡闹什么？！

　　左搂右抱的，你当然过得好好的。梅婷暗自想，可这话她不想对佟海说。她知道他是不会承认的，就像当年母亲质问父亲时，父亲也没承认。

　　母亲哭闹了许多年，父亲后来看她时，眼光也是冷冷的。直至母亲去世后，再娶的父亲也没和她多联系。

　　现在，老问题遇上新的她，她不能重走母亲的老路，失了爱情又失了亲情，哭闹根本不能挽救她和佟海的婚姻，而且，一个对婚姻有了异心的男人，还能挽回吗？梅婷想。

　　2

　　搞不清状况的佟海当然不肯离婚，但却阻止不了梅婷要分居的念头。

　　提了一个旅行箱，梅婷走了。

　　梅婷走得潇洒，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从公司辞职，以前的一个大学闺蜜在广州工作，在她的帮助下，梅婷从北到南找到了一份工作。其间，她没有给佟海接近她的机会，但佟海不依不饶，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和我回去吧，我们好好过日子，别胡闹了。佟海说。

　　但梅婷摇头。

　　和佟海分居后，无需再为侍候佟海而烦恼，她觉得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

　　佟海却生气，说，胡闹什么？我没让你侍候我，你若想，我也可以侍候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有别的男人了？

　　梅婷顿了顿，想起了从前，她立即没好气地说，我没有，你才有别的女人呢！

　　佟海立即愣了愣，看着梅婷，只见她的双眼望向别处，像是赌气时顺口说的，他才放了心。

　　那天晚上，他和公司里的女设计师苟合后，深夜回到家里，开灯，一眼看见门边的挂历上写着“今日大寒”。他蹑手蹑脚地躺到梅婷身边，她好像睡着了。像往常一样，他要捉着她的手才能睡着的。梅婷的手冷得出奇，他有些惊讶，但做贼心虚的他没敢说话。

　　后来，他和女设计师又约了一次，偷偷摸摸的。女设计师与此同时还和别的男人交往，他知道女设计师不会是他的池中鱼，梅婷既美貌又贤惠专一，梅婷才是他命中的女人。但冬天未结束，梅婷就提出了分手。他试过挽留她的，又问她怎么回事。可她说，和他在一起有些累了，分居一段时间吧。

　　他能嗅到她语气里的阴凉，看着梅婷头也没回的背影，他突然有些伤感。他对她，实在是内疚，她融入了他的生活，为他付出了许多，但他却没真正进入到她的生活中，甚至，未曾给她买过一件首饰。

　　她是心血来潮要分居的，也好，我也正想安静一下，等她再搬回来，我一定好好对她。佟海想。

　　但梅婷这一去，便没了音讯。手机停机，也没有和旧同事联系，甚至连她的父亲也不知道她在何处。紧接着，佟海又从一位当律师的朋友那儿打听到，夫妻分居满两年的，对方便可向法院起诉离婚。佟海慌了，他觉得，梅婷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可到哪里去找她？还好，世界不小，但也不大，他相信只要肯找，与梅婷总是能山水相逢。

　　辗转好些日子，从一点点线索找起，终于从梅婷的一位大学同学那儿得到了她的消息。

　　分居半年，再见到梅婷，他发现，他对她，仍怀着一腔爱意。

　　可是，梅婷不答应回去，这让佟海伤了脑筋。

　　3

　　佟海从花店出来时，手中的百合花尚有晶莹的水珠，清新秀雅，这是梅婷喜欢的花。

　　有一家三口走在佟海前面。丈夫右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妻子挽着丈夫的左手，说笑声声声入耳，佟海想，如果半年前梅婷没有突然要求分居，或许她现在已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吧。

　　梅婷太单纯了，我出轨的事情她也没有怀疑，以后，这种事还是不做了吧。佟海想。

　　我不能让她再胡闹下去，必须让她跟我回家。佟海继续想，脚步就更快了。

　　三天后，梅婷拗不过佟海，跟他回家了。

　　重新回到熟悉的城市，重新回到熟悉的家，梅婷没有表现得太兴奋。原来的公司她是不想去了，虽然那个女设计师早已调到更大的公司工作。于是，她像和自己没关系似的看着佟海东奔西跑地托人为她找新的工作。

　　而且，梅婷还喜欢上了逛街购物。几百元一件的衣服，以前她不舍得买，但现在，眼睛不眨一下就买回来了，买回来后才知道，衣服贵是有道理的，比如，版型和做工确实比她以前穿的那些廉价衣服好多了。

　　佟海说，老婆，你变了很多。

　　哪里变了？梅婷明知故问。

　　变漂亮了，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了，以前你总是做好饭菜等我回家，可现在是我做好饭菜等你回家。佟海有些惆怅地说。

　　梅婷就笑，她扑进他的怀里，像一朵花娇艳地盛开着，在佟海的耳边呢喃说，无论怎么变，我还是我。

　　佟海便闭了嘴。那就好，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就有希望补偿他的内疚，他再也不能丢了她。佟海想。

　　安静的深夜里，梅婷仍没有睡着，她看着沉沉入睡的佟海，眼前重又浮现那张标有“今日大寒”的日历和水银柱已降到零度的温度计。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现在，她知道，佟海又回到她的身边了，这场仗，她打赢了。

　　是的，从她发现佟海背叛她的那一瞬起，她就明白，爱情和婚姻，无论当初多么喧闹和温暖，但总会出现大寒的一天，这一天，无人能帮你度过寒冷，只有自己能温暖自己。所以，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也只有自己才能控制温度的高低。

　　多亏我能冷静、聪明地面对，我才没有重走母亲的老路。梅婷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没错，婚姻，就是一场智慧的战斗，想要它温度高或温度低，完全靠你的把握。

　　梅婷不过是聪明了一些，把婚姻当成了一款温度计。

　　文/李锦何 图/李崇武